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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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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心情忧郁,山里的气温比之城里要凉些,这一日李立气闷憋屈,喝了二两白酒,本来他是海量,往昔和几个财主比拼酒量,那都是大占上风,别人都喝趴下了,他还能海阔天空胡诌乱侃,因此人们背后都不叫他李立而叫他李缸。缸者盛酒,可装多多矣,是褒是贬,或许他自己还得自诩哩,“只要酒友卑服那不太雅致的绰号又有何妨,咱喝酒花钱,又从来不赊账”。

现如今连卖个油盐酱醋都得越过石粒子山跑去二十来里的供销社去,想喝酒第一路远第二没钱,第三儿女谁愿意去跑二十里地给你买酒,再说了,还得上生产队上班哩,不挣工分来年吃啥呀。但好事多磨,前些天邻居王大赶着牛车去公社拉肥料,说是分配给各个生产队来年春天给庄稼填料施肥,咬着牙商量恳求了老伴儿和女儿李艳,女儿疼爹,拿出了私房钱一元请王大代买了一斤多高粱纯白酒,老也见不到酒,二两酒喝得是甜嘴麻舌,这“李缸”之号那岂非浪得虚名,这二两酒下肚,酒入愁肠,那酒虫儿又在肚里作怪,这二两酒不但过不了瘾,反倒把酒虫儿惹恼了,无奈金钱所系,细水长流,在家里更得节约闹革命,老伴儿和女儿李艳只给烫了一小壶二两酒,喝完了事,再休妄想;再说如今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女儿李艳说了算,那是因为你当爹的给李家的头上带来了一顶沉甸甸的地主帽子,跟着牵连着被遣送到这远离城镇的山乡僻壤,年轻人哟,这辈子不就算完了嘛,老死这穷山沟里可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啊。这李立心中愧疚,不敢与老伴儿和女儿抗争,女儿长得漂亮,嫁到城里或许更能借些光哩!可是皆因这甜酒久未沾唇,又是六十度的纯高粱酒,后劲猛烈,大葱蘸酱,咸菜疙瘩就酒,虽有一盘土豆丝炒辣椒,可是架不住一家人都往一个盘子里伸着猛箸(筷子),他只抿了两小口高粱烧,就见那一盘土豆丝炒辣椒就光剩盘子了,连汤儿都让李艳拌进了饭里,唉,剩下的一两多酒就着大葱蘸酱、咸菜疙瘩就一股脑儿接连着椆进肚子里,这烧酒干巴巴的喝进肚子里,自然是不减度数了,吃完了饭也没有菜,喝了一大碗涮锅水。

晚上躺在热炕上,心热炕烤,好不容易睡着了,两腿露在外面就着了凉了,第二天早上就感到两个膝盖凉丝丝的,好似往外冒风,从此就一瘸一拐的不利索起来,这穷乡僻壤无药无医,只能凭些土法,既然是睡觉遭受了风寒,那就捂大被发汗吧,实指望汗出病走,哪成想发了三个晚上的大汗,身子是越来越虚,每日里行动吃力,拄着棍儿倒变成了三条腿,三条腿儿的蛤蟆那是金蝉,金蝉稀罕难得,可值钱了,可这人要成了三条腿儿那可就是遭罪了,本来头上的地主帽子就够沉重的了,再加上一瘸一拐,这不是在受双重罪嘛!李立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你想死可老伴儿不依呀,“你要死二十年前为么不早逝,我趁年轻找个伴儿又不至于成了地主婆子”,老伴儿说这些气话,实际心里是很可怜丈夫的,原因是自己的娘家也是地主,彼此彼此,那也是两个回子吃猪肉——肥也不说肥了。

有病得想法看呐,既然发大汗都不管事儿,证明这病可就棘手了,还是上医院或者进城找中医大夫,瞧一瞧,别再耽误了,以后再闹个半身不遂那可就更窝囊了。

旮旯屯人情敦厚,不似城里终日里口喊着阶级斗争,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李艳去大队革委会请求派车给他爹去小镇找中医治腿,大队主任二话没说,因为秋忙已过,生产队里也没啥活计可再忙活的了,那牛车闲着也是闲着,革命也得有灵活性,何况尚有对事不对人,李立虽是地主,可他发配到旮旯屯可算是倒霉到家了,社会地位不用说了,我看他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生产队里低人一等,回到家老婆孩子也得埋怨受了牵连,不然哪会下放到这个穷山沟儿;本来旮旯屯才二十几户人家,东西设了两个生产小队,那犄角堡算是西队,西队有个车老板儿李久为人平和喜欢八加一,尤其喜欢劲足的烈酒,说是嗓子不辣不过瘾,赶车出工只要有酒那他就乐颠颠地,公家派车那更是没得说。这李久赶着牛车,天还没亮就到了李立家,李艳娘俩早已炒好了菜,一盘炒鸡蛋,一盘土豆炖蘑菇,只是没肉做作料,原因是李立原是四体不勤的地主分子,这些年虽在小镇的公社里学会了劳动,但到了山沟里,人家打猎拿兔子捉山鸡的本事哪里一时学得来,所以请人赶车进城看病菜里没肉也只能往腮帮子上咬了;好在这李久并不在乎好吃好喝,只要有酒,他就会增添九成以上的兴致,看在这八加一的份上,这李久在饭桌上大谈,“六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三百年前说不定我们还是一个老祖宗哩”。

李艳把上次李立喝剩的八两酒烫了两壶,那李久喝了足有三两酒,李立只好沾沾嘴唇,尝尝酒香,听着李久没水平的热情言语,他心里暖和多了,唉,早知山里人这样热情,何必整日里愁眉苦脸地闷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的腿风邪只是诱因,那主谋乃是思想病——心情抑郁,俗话说得好,人的精神因素第一,其它的都是次要的,精神愉快,苦中也能求乐,精神不好,心中苦闷,就算食蜜也会说没有甜味。车老板李久的几句宽肠话让他很是在乎,这一路上不必担心车老板儿给脸色看或是出些难题,若那样自己的身份还不能反驳,岂不更是憋气窝火!

喝完了酒,李久那是甜嘴麻舌,不过看样子他是十分惬意满足了,高粱米小豆饭他也只吃了一小碗就吵吵酒足饭饱了,他看出来了李立家的酒恐怕没啥了,再说了听说李立当年还有个“酒仙”

的绰号哩,今日舍不得都让给自己喝了,“我李久尚有何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为公出车不但能挣工分,还能喝上酒,这不是一举两得嘛,上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事啊”,这李久乐颠颠帮扶着李立就上了牛车。

这百八十里出去二十多里的山路,快走也得一个白天呐,在家时李立和老伴儿、女儿三口人已经合计好了,到了小镇快了也得天要黑了,还不知堂弟李万的一家待见与否,想当年虽是一个爷爷的公孙,可是人家是贫农,自己却定上了地主,而解放前由于贫富悬殊两家根本没啥来往,灾荒之年李万来借粮一些也不会照顾优待,倒是催债不误,如今穷途末路又贫病交加,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倘若人家不欢迎又没好脸色,我李立可怎么走出门,可又投奔谁家呢?”

秋风萧杀,深秋更见凉意,李立在牛车上围着厚棉被仍是觉着冷颤不已。李艳十七岁了,年轻,貌如其名,长得那可是百里挑一,没得说,只是时间长了,人们会觉得这个美艳的姑娘有些不实在,总有一点浮躁不时会表露出来,他年轻只能说朝气蓬勃,在牛车上坐久了,气血凝滞,感到冷了,就跳下牛车走一阵子。到中午时快走了一半路了,山路已远离车下,眼下是一马平川,虽有些坡岗,亦是起伏不大,车老板子挥鞭不掇,也是虚耗了些劲力。

李艳年轻,在牛车上一逛荡又在地上不时行走,肚中渐饥,于是张罗着从包中拿出几个高粱米加小米面的饼子(在当时山沟里这样的饼子平时是舍不得吃,“杂谷野菜半年粮”那是山里司空见惯的),这就算是细粮了;然而拿到今天恐怕老百姓想吃还吃不到哩,那是纯天然没有污染的高粱小米面二合一饼子香甜适口着哩。一军用水壶,五个人都喝了几口水,只是这好吃的饼子李立却是下咽困难,原因是他仍内心纠结的投奔住处,他的儿子由于在葫芦岛念书走出了家门,这次下放并未受到牵连,前些天给他爹邮来了二十块钱,恐怕得用一年的时间才能节省下来的,妹妹来信说给爹治病,没办法也只得咬牙破费了,若不然老爹带着病休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到葫芦岛,住在儿子家,既搭钱又搭粮食,再说小炕一家四口人就够憋屈的,再来个带病老爷子占了半个炕头,那可是更吃紧了。牛车在土路上“咯噔咯噔”地往前颠着,四野茫然,满地的高粱茬儿和谷茬儿,豆茬儿很少,原因是豆子低产,为了肚子少进点油星儿,那也是事出无奈了。

傍晚时分,牛车进了小镇的东庄,牛车轴响,路经李芹家门,此时正巧李芹从外面办事归来,她一眼就认出了李艳,毕竟是从小在一个庄子里长大的,上学又是在一个学校,只是上下班级不同,那也是校友哩,况且又是本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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