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许矮子带着双儿兄弟纷纷地投枪掷镖,但听嚎叫连声,惊窜四散;一条黑影儿追上棒枪,只听“咔嚓”声响,有几只小野猪已腿断筋折拖地哀嚎。许矮子叫声“双儿,快给我捆绑”,说时迟那时快,月下清晰,只见许矮子飞腿赶上一大野猪,拔下插在它肋下的短枪,那大野猪经拔去短枪,显然是未遭重创,反而跑得更快;但见许矮子挥掷练镖,“啪啪”两声,那大野猪就后坐倒地负痛哀嚎,“呜哇”不止,那张、王二家之主抢上前来把猪蹄扣紧拴住伤猪。许矮子一声怪啸,声传峪谷,数秒方止,那啸音刺耳,惊魂夺魄,四个人无不愕然,这哪是从人口中吐出的声音。这时,但见许矮子左手持棒,右手轻挥练镖,指挥若定,俨然指挥杀场的大将军,真所谓称砣虽小压住千斤,许矮子可实谓不虚也!天亮时,大队革委会通知整个旮旯屯一家一户一个壮劳力准备扁担绳索绑抬猪猡到大队正法。
中午,全村老少凡能走动的都可以到大队部参加野猪筵,锣鼓喧天,孩子们兴奋地吵嚷,那野猪猡大小四只,大的约有四百来斤,小的也二百多斤,从东山下梯田薯地抬至大队部,三里多地,一路上好不热闹,好事的大人小孩们跟在后面或左右两旁,手戳指点,历数野猪糟蹋祸害抢食社员赖以活命的地瓜,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贪吃被擒,四蹄绑紧,虽哭天喊地也是不能救命,这野猪猡一路上“呜-哇”嚎叫连天,在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跟随中,欢声笑语加上野猪嚎叫恰是一路难听难得的交响乐曲。
由于兴奋,那四对抬杠八个人都不需别人替换,三里多地一气儿快步走完抬到了大队部,只有刽子手——杀猪匠执刀上前。之前临时支起的四只大锅中热水多半锅,只等四只野猪魂归西天后肉身在汤锅中去毛除掉内脏,再大卸八块,或蒙千刀万剐。猪肉粉条,地瓜陈酿,吆三喝四就听叫吧,你不怕涨肚那就敞开喉咙飞箸执碗造吧,此时不需谦让,正可各自为战。
全村二十多户不过一百多口人,恐是肉多人少,一顿肯定是造不完,这一百多口人有喝酒猜拳行令的,有不喝正好喝酒就醉的,千奇百怪,你说我嚷,看谁的嗓门儿高,哪位的嘴张的大,肥肉不腻如吞粉,咬牙切齿那是因为瘦肉哏,能吃肉者偏说肥肉好,不用细嚼,顺着食管就往胃里跑;那野猪肉不比家猪细嫩肥腻,它经年在荒野林中奔跑觅食,脂肪稀薄瘦肉偏多而又粗糙,因此不能吃肥肉的人细嚼却颇偏劳了牙床骨与腮帮子,看人家肥肉咽下如吞粉,口中的瘦肉不嚼那可是难吞,有说塞牙的,有说咬了舌头的,有说噎看嗓子的,乡民朴实大方,又哪管戏谑嘲讽话风凉。
此刻,在大队的正堂屋中,正有两桌十来个人围坐其中,大队革委会书记和主任加会计对坐,席间的许矮子和大双小双再加上双儿的两位邻居拱八个人,另一桌那革委会成员加妇女主任,有人特意把家存的高粱烧捐献出来以供打野猪的大英雄与大队领导解颐宽肠。
许矮子本来是隐姓埋名来到辽西山乡,目的是要远离喧嚣的闹市,原是以陶渊明为榜样,“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本是不愿不喜张扬,而今却因为捉拿了几只糟蹋地瓜的愚蠢野猪而成了降猪英雄,这乃村民的本分,谁让自己有一身超凡的本事呢?唉,加上头些天教训赶走那五个偷鸡贼,这可真的要“窗户眼儿里吹喇叭”——名声在外啦,不想出名偏就出了大名,这以后不得成了新闻人物,真是始料不及,这捉猪食肉看众乡亲那真是欢天喜地,简直比起过大年还要热闹,可是许矮子却高兴欢喜不起来,“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比过年还热闹的场面更是让他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惨遭日寇杀害的亲人和全村三百多户乡邻和友人;此刻他越是沉默庄严越让大队领导敬重,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立了大功,为了群众做了莫大的好事,并不沾沾自喜、喜形于外,唉,只有这样的人才干得了大事,只可惜他老人家年岁大了些,更是不愿抛头露面,邀功显摆。
三位大队革委会主要领导极力劝酒,好话连篇,颂扬无限,那许矮子只是不多几句话就搪塞过去,“应该应该,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那意思是为民众乡亲做好事那是绝对应该的,不值得如此夸奖,英雄模范那是更不敢当,看那言下之意,“英雄模范”四个字就请免了。
“人生如梦,转眼百年就会过去了,酸甜苦辣那都是过眼云烟,倘若比起那名垂千古的伟人来,人家才算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救世主,咱这算什么,不过惩治赶跑了几个蟊贼,又捉住了几只祸害争食的贪吃野猪,与那众多抗日的英灵死难同胞亲人们比,我们今天只要能活着就算幸福了,就是偏得了。”
双儿兄弟虽位列首席,实在是沾了许矮子的大光,本以为来到生疏的山村会被歧视小看,不成想山乡的群众民风淳朴,阶级斗争的“赞歌”唱得并不响亮,甚至言谈未见淡漠轻视,才几多时日就很自然地融入到这一百多户的山峪偏远的小村中,原先的担心与忐忑都是多余的,这坐在对面的革委会领导说话热情、眼光亲切,一点也看不出对立与隔阂,更没有小觑的意思,“山村虽然偏寂,以后或成我们意想不到的世外桃源”,为这理想意外的幻境,小双用手捅了捅哥哥,他极度兴奋地举着酒杯与大队领导开心的碰着杯,尽管他从来都没喝过酒,三杯高粱烧就让他脸红脖子粗,说话舌头都短了。
大双毕竟比起弟弟老诚持重些,他也不会喝酒,但他能把持住自己,他只在杯口轻轻地抿一小口,酒至热肠,自觉烘满心房,红晕上脸,亦是必然;而小双这野猪未食几口,酒却数杯壮胆,他两只眼皮打架,酒劲儿上涌,睡意临头,也难怪,这几夜由于醉心于打野猪一直没得到休息,睡眠不足是年轻人的大忌,尤其是他还算不上正当的年轻人,以他虚度一十七年计算,他只不过算作一个大孩子而已。
许矮子见小双强睁醉眼的窘样子,他“唉”了一声,那是叹息这孩子太嫩,没见过世面,几杯高粱烧就把自己灌醉,也太欠把持,真个是胸无宿物,连一丝的虚滑灵性都没有,这不正是我钟爱的两个小女的可靠伴侣嘛!想到这儿,他同时看着大双,容貌无二,心地迥异,他见小双睡意懵然、不可自持,若不是大双在侧紧倚,恐怕小双就躺倒在地上了。
许矮子站起来伸出两只干巴的胳膊抱起小双,把他轻轻地放在炕上,面无表情地说道:“让各位领导见笑了,我这新交的小兄弟嘴浅心实,不胜酒力,让大家见笑了。”那位书记忙说:“自家人莫说两家话,小孩子不会喝酒,但心里实在,可交啊可交……”
野猪肉瘦味浓,高粱酒馥郁芳香,这一百多号人直喝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口中舌短,肚鼓涨满,方才极兴而散。傻儿背着小双,菊花在后紧扶,那大双小口沾杯、进口甚微,由于不会喝酒,虽微酒而经不住长进,似已有醉意,但见他在后面哩啦歪斜仿佛醉拳醉步,后面还缀着两个红颜少女,那是许矮子嘱咐两个爱女帮着照看大双。
两位少女本就羡慕这城镇下放来的知识青年,那成分的好赖与生活有什么关系,原因是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地主啥样,难道是地主的脑袋上长了犄角,东边的犄角堡就是为他起的吧,天真幼稚无知笼罩着两个及笈少女,既然不明白,也就淡漠了,在她俩的意念里只要人长得好看着顺眼,那就好,所谓看着也舒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