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虽傻胆子却是极小,听说并看过斗地主除恶霸的场面,再加上三夫人的哄劝和吓唬,他如今变得规矩多了,好吃好喝的没了,初始虽然不习惯,时间长了也就淡漠释然了,只要能填饱肚子也就无忧了。不久菊花一胎竟生了双子,虽然乡间的助产婆粗手笨脚,但却是经验颇丰,可说是久经孕产的老娘婆了;菊花临幸正当妙龄,如今正是应孕待产的十九岁妇女,产间虽然担惊辛苦,但总算在老娘婆的耐心的蛮力下把两位天赐的谬种从kuajian拽了出来,总因于家富有,菊花在怀孕期间滋养颇丰而又周到,胎儿未受丝毫委屈,这双胞胎的新生儿白胖结实,三夫人合十祷告,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儿媳产子平安顺遂;那傻儿只知憨笑不已,但见他鼻涕在唇边阻滞,口水长流,看着两个婴儿降临“哇哇”有声,实非凡响,屋内虽增新宠却不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或许仍认为乃猫狗下崽,幼小堪怜好看好玩,三夫人眼见两个双胞胎孙子降临,喜极而泣!想那老爷倘若健在见了两个双胞胎孙子,不知会有多么高兴欢喜啊;原以为傻儿无能,倘能奏出一个儿子那都是偏得,如今竟然中出双宝,其喜何止望外!如今菊花喜得双胞贵子,那真是欢喜不已,虽然疲累辛苦可她一点都不在乎,但毕竟流血偏多,产后身子自是虚弱,况且奶水有限,以一人之奶如何能够饱餐两个婴儿,市面上虽有奶粉,但空有银元并不敢轻易使用,藏匿珠宝金银那个罪过可就大了,说你不老实妄图顽抗,蓄意与人民为敌,你还能继续稳住上屋,漏化地主也是阶级敌人更是可恨,把你赶出住房,打发你去茅屋狗场,你敢放出半个屁来。那大人好说,吃些苦头,身板硬朗结实,可这新生儿却怎么受的了啊,挺着吧;奶水不足,只能供应俩小婴儿半饱;婴儿无恙吃饱能睡,但他俩都只能shuni半饱,饥肠过半哪能不哭不闹?菊花眼看着两个心头肉不免心酸,急得直哭;婆婆还得百般劝解,产妇在月子里那是最忌讳悲伤郁结,不然心肝不舒神经紊乱,倘若奶水回断,那可是再续都难。从解放后长工下人都各自返家分房种地,剥削他人不劳而获逐渐杜绝,养鸡饲鸭乃农家人的本分,如今喜得双孙,三夫人不得不把忙产的下蛋母鸡接连宰杀两只,唯恐儿媳奶少委屈了两个心爱的孙子,幸喜,菊花虽因双胞儿哭饿上火,却也并未短少了奶水,其实两只母鸡包括所产的新蛋,肯定是功不可没,尤其是婆婆百般开导哄劝,菊花不免受宠若惊感动不已,是想在儿时,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总因姐弟过多也未曾如此亲近体贴照看,人的精神因素第一,人在困境精神抚慰至关重要;奶水不足,婴儿长哭,婆婆只得委屈自己老牙,为了两个意外偏得的心爱的孙子,就算嚼坏了满口好牙那也是在所不惜。这三夫人每日里必须把八分熟的高粱米饭嚼烂,再放在细纱布里挤出汤汁,俗称“嚼奶哺子”,再以汤匙儿喂养小儿以补奶水之不足。解放前人民饥苦贫穷,但凡缺奶的婴儿都是这样对付着活着过来的。春耕了,一家五口下地同行,那是不敢把傻儿留在家里,要让他看家照着孩子那更是不敢想象,倘使傻儿平时但见老妈和菊花烧水为婴儿洗涮,如果他也想做些贡献,真的把水烧开,并将自己的两个亲种宝宝放进开水之中煮熟,那可是人间一大悲剧矣!平时虽然自家多有农具,但婆媳二人哪里学过耕种,时势造英雄,为了生活续命,这婆媳二人也只得放下架子勒紧腰带,虚心地向农家学样,实在为难的技术活儿,像扶犁点种,也只好和别人换工。好在“远亲不如近邻”,本院东西厢就有两户现成的老实厚道的贫下中农,人心思善,这张、李两家都不把傻儿家看做另类(地主富农),其实终因于景七生前开明,散财捐地,农会并未把于家划成地富分子;再说乡邻遐迩又多得了于家的好处,自然无人投井下石,因之张、李二家转而倒可怜起孤儿寡母一家(长夫人和二妇人早已随女而居)。其实傻儿这年还不满十六周岁,即使不傻也还是个大孩子,给于家留下的几亩近地,可也好种,邻人热心,婆媳二人轮番与人换工,这解放后,第一个自食其力的春天也没觉得如何难过。转眼就到了夏天,这一年老天似乎也在偏爱滨海渔村,雨顺风调,禾苗茁壮,眼见得丰年有望,贫苦农民似若迎来了第一个翻身好年景,自然是喜出望外。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日菊花下地侍弄秧苗,傻儿与母亲在家照看两个宝宝,其实两个兄弟已经会翻身,不时在炕相抱“喁喁”私语,想必小儿自会其意,每每互视抿嘴一笑,傻儿观之不禁大乐,“咩呀,架镐爱镐要磕热呀(妈呀,大宝二宝唠嗑乐了)”,奶奶见状自是欢喜,傻儿无希,孙儿有望,多么令人怜爱的两个小宝宝哟……“嘡嘡、嘡”,忽听院外锣声响,傻儿虽脑愚但耳朵颇聪,这“嘡嘡”的锣声仿似隔世的仑音,稀奇呀新鲜,最喜热闹的傻儿扔掉为两个儿子驱蝇的蝇甩子(蝇拂多用马尾扎做),他心上着急、肚里忙慌,抬脚没迈利索,一跤就重重地摔出了门外;三夫人听见响动,见是傻儿,忙说:“痴儿,你争命咋的,忙啥呀!”傻儿并未搭理,他从台阶上爬起来,离啦歪斜地冲出了二门。原来在大门外正有一货郎在敲着嘡锣,推销他双轮车上的各式各样的日用品,什么木梳、篦子、小手卷、针头线脑、小镜子、老太太喜欢的烟袋、小伙儿喜欢的线围脖,这双轮车虽不大,但仿佛应有尽有,因为它上下两层就多装了货。附近的大人孩子围了一圈儿,傻儿爱热闹走上近前瞧。但见别人木梳、小镜子、烟袋的都买,傻儿眼盯着小孩吃奶的奶嘴,他冲着货郎憨声嚷道“曰要(我要)”。买货的人虽然不算多,但看热闹却多得多,现在傻儿没有家丁保护了,失去了护持,由于木讷口吃说话费劲,又是憨傻,因此,好像人人得以欺之,身旁一少年笑道:“大傻子,你想买啥,咋不让你媳妇菊花出来?”傻儿对于别人的不敬似乎并不介意,但听他直言相告,“嗒压记看活气咬(她下地干活去了)”。那位少年还想继续拿话调逗戏弄傻儿,亦博众人一笑,然而傻儿一心在那奶嘴儿上,他见货郎招待别人无暇顾念自己,他着急了,伸手从车上拿住了两个奶嘴儿,接着自白道:“曰哎挤介维豁肥奥咬(我儿子这回喝水好了)”,他把两个奶嘴儿顺手就揣在了兜里。“哎、哎,于傻子偷拿奶嘴啦,”那个少年首先喊出来。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傻儿脸上,傻儿坦然不知有错;货郎急眼了,但听少年叫他傻子,他并没多说什么,深知对傻子能有道理可讲么?他没好气地把手伸进了傻儿的兜里;傻儿两手护兜儿,口中急道“决讲决讲,曰崴曰崴(别抢别抢,我买我买)”。货郎但听傻儿说买立即又换了一副模样,但还是轻蔑地道:“快拿钱,不拿钱哪儿行。”“曰eiquan、eiquan(我没钱、没钱)。”那少年倒是明白傻儿说的是啥意思,但他有意哄调现场,并大声言道:“于傻子说了他要eiquaneiquan!”“以胡曰八叫,曰曰记细eiquaneiquan(你胡说八道,我说的是没钱没钱)。”在场的大人孩子都哄笑起来,尤其是那位少年笑得十分惬意,“哈哈哈哈,真逗,好玩儿、好玩儿”。货郎听了反倒平静下来,他知道此情此景再多说也是无益,他快速的从傻儿口袋里抽出了手,两个奶嘴儿紧紧抓在手中,他轻轻地往外推着傻儿,“去回家取钱去,别在这儿耽误我卖货,我得养家糊口,哪有闲工夫跟你逗闷子磨牙啊。”傻儿见未得手,他并不明白为么不让拿奶嘴儿,那奶嘴儿不正是两个宝贝儿子急需的吗?!傻儿失去了往日的护持,他没辙了,他站在圈外两眼仍从人缝中收寻着那想要的奶嘴儿,身子也随着人们的挪动而找缝儿紧紧地盯着车上的奶嘴儿,不遑它顾,直至人们散去各自回家,他仍呆在当地,他明白他没有货郎高大有力,即使拿到了奶嘴儿人家也得抢回去,傻儿一条道儿跑到黑,要么怎能说是个傻子呢,他不敢靠近货郎,只好伴着嘡嘡地锣声,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直至快到一条小河边,但见货郎挽起裤腿儿,推着小车吃力地过了河,小河虽不算宽,但其有深有浅,人家正常的明白人肯定是找水浅的地方趟过去;傻儿见货郎眨眼的功夫就推着小车过了河,他不死心,我那两个儿子急需的奶嘴儿还没弄到手,怎肯罢休,他没心思考虑钱不钱的问题,他学着货郎的样儿,也把裤脚挽起来,并脱掉鞋子就往河里踏去,他哪会料到一脚下去,整个身子便掉进河中,原来此段河水较深,他“咕噜、咕噜”地接连喝了几口汤,他张开两臂拼命地挣扎着,其实他要站稳,那河水顶多会淹到他的脖子,此处原是一个深水窝儿,他一连灌进了几口水可就懵了,他呛咳着手舞足蹈东西不辨,猛然间,他一脚踏实,原来已踏出了险地,他惊恐地站在河中,呆呆地看着河水从kuaia流过,这条河本不算大,宽处不过三四丈,那窄处恐怕还不足十尺,但宽处水浅见底,偶可清晰地看着鱼虾在水中穿过,可是那窄处却又比较深些;但那深处却让傻儿懵然地踏中,倘若站直了身子,像傻儿这样的小老爷们那水面顶多也只能没到脖子,傻儿懵懂,他一脚迈出便失去了平衡,他还以为像货郎那样只是挽起裤腿儿便可轻易地淌过去,他掉进水里意外地喝了几口汤,水又呛进了鼻子,立时懵然,若在往昔,即便在大海中也早有于虎于豹将之救上岸去。当下他四顾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当傻儿踏进水中被淹时货郎并未瞧见,他偶一回头,但见傻儿浑身湿透,正呆立河中,还以为傻儿一路跟踪,身上汗热,正沉浸在冷水浴中,而怡然自得!货郎推车过河东去,但想傻儿累了饿了自然会回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