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豹听之想必又是一哆嗦,但听着先是“唉呀”,接着哭腔断续,“在客栈,半夜里我见你睡的像、像(他本想说像死狗,眼下如何敢走嘴)……睡的很深,鼾声如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我就狠下心来拿上兜子夹着包儿轻手轻脚地摸出了店门,夜半灰蒙蒙一片,我约莫往西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走下来了(他省去了举棒灭口的那一瞬,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我心里慌张,本是做贼心虚,一路紧赶,刚走至这小庙跟前,就见从庙中冲出两条黑影,不由分说,我两腿就被重棒打中,我闷吭倒地,已无法站起,但觉两腿剧痛已不听使唤,想必腿骨折断,这时又从后面上来两个家伙,黑夜中大概他们手中也都拿着棒子,这两个人一人拽着我一只胳膊,把我像拖死狗那样就拽到了庙里,这四人其中一人发话道‘小子,让你死的明白,老爷告诉你,用刀片拉你皮兜的就是我们的下线,那刀片下去碰见硬物,我那伙计又用手拿捏,知是银元之类,心中惊喜,虽不在闹市,但在小街却又是大白天,唯恐硬夺惊动了大兵,这才四下放风追寻你到此,不想你独自一人竟敢在老爷我的地盘暗夜行走,你可真的是阳关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说到这儿他呼地举起了棒子,“小子,你就认了吧,记住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我紧闭两眼,深知求告也是白费,这脚上的泡纯系自己走的,一念之差呀,报应也太及时了,准思必死无疑,哪知突然有一人架住了他的棍子,言道‘兄弟别打了,留他一命吧,反正他也是废了,如果他命大再遇上贵人,兴许能逃过一劫,如果他命里该绝就让他命丧此地吧,小子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喊,山神爷爷可怜能救你,不然我这兄弟心烦再回来给你补一棍子,那你可真的是死定了!’接着四个人扬长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就昏死了过去。大哥,是我对不住你,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我的两腿已断,这荒郊野外哪有人救援,大哥你行行好,给我补上几棒子,快送我去黄泉路,是点天灯下油锅我都认了,谁叫我财迷心窍,见利忘义,唉,我连猪狗都不如,现在我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好大哥你就成全我吧,是我对不住你,我在阴间也会念你的好,倘有来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天地虽在,对于于豹来说却真个是山穷水尽了。于虎本想补上几棍送这“好兄弟”去望乡台,但觉事出有因,若不是自己先出歹念,背信弃义,于豹也不至于有如此下场,唉,这都是定数天意呀,阴阳两界却只是一念之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教训啊,这可真是现世报啊!“于豹,你这也是咎由自取,谁叫你存心不良,突生歹念,我狠你比我还狠,现在我才知道后悔药是没地方找去,于家我是没脸回去了,我也不敢回去,二百块大洋不是什么小数目,就算把你我的骨头渣子锉尽了也值不了啊,我现在身无分文……”说到这儿他就打住了,想起盘缠费用都在于豹的兜内,他把于豹费力的仰面翻转过来,伸手一摸,一沓票子仍在,他顺手掏出,这本是于景七顾念两个伙计安心履职特意多给不少路费,包括充盈的食宿相加,“唉,天可怜见,我于虎一整天闹着肚子上火穿稀,要饭也难以启齿,这些钱我可以安心的回山东老家了,于豹你要有造化命不该绝,再遇上像东家于景七那样把你从濒死臭要饭的捡回来,让你再生,不然你就算自生自灭,也是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于虎说着,求生有望,自也添了精神,他拄棍站起,不敢细数,把钱入兜,再说庙黑无光,也数不出个数。这时,但听于豹哀哀地哭道:“大哥,我兜中有钱或许求生有望,路人好心见钱或许施一援手,如今,唉,我一无所有,也只能等死了,呜呜……”于虎顾不得哭声,“你恶有恶报,自生自灭吧,”说着他跨出庙门,头也不回地向着老家山东的返乡之路寻去,是旱车还是水船,作者也管不了恁多了……
话说于景七一家人见两个家人一去数日不见返回又音讯全无,是想兵荒马乱之时,路上凶险、吉凶难料,要不怎么半个月多不见回转,此去葫芦岛只不过一百多里路程,如果竞走两天就到了,加上打点办事,如果顺利来回五六天也就足够了,不想一去半月有余,想必是出了差错,是路上遇见了强盗胡匪,现如今兵匪一家,沆瀣一气,凶吉难料,这多日未归想必是凶多吉少。于景七虽然思虑油滑,却也没往那家奴邪心欺主拐带分赃逃走,更不会想到其中的弯曲祸巧。又过去了几日,仍不见于虎于豹二人归来交差,也别往好处想了。这一日,晚餐时于景七虽有满堂家宝,围坐萦绕,又有傻儿不时出彩献丑,又怎个能提醒精神,他端着酒盅无视他人,这闷酒一盅接着一盅从喉中灌将下去,要不是三夫四女把抢,说不定直喝得酩酊大醉方休。酒足菜盈,于景七但觉肚饱,不敢填食,他推开盘盏,真个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望妻女傻儿,前途不久就将不保,又思于虎于豹为奴谨慎小心,不敢稍有差错,此去不返凶多吉少,黄泉鬼众又岂差二人,虽为主仆也有一念之情,况且重任在彼携银奔波,可叹啊可怜,他悲从中来,晃悠站起,口中赘言“快去多拿些烧纸和一并祭物,我要去十字路口,遥祭我那忠顺的两位义仆,望乡有日千万莫成孤魂野鬼,是我于景七不好,偏遣二人这趟苦差,导致二人命丧黄泉,唉,苦命的下人呐,本来身贱又命丧无地,可怜呐可叹可悲呀,哀哉于虎于豹,两位可怜的忠诚信勇的好家人……”说到这里于景七竟然当着众家小不顾体面地掩面痛哭,众人苦劝不止,直至丫鬟拿来了烧纸和祭品,他才抽抽咽咽地哩啦歪斜走出屋去,三位夫人见夫君走路不稳,急忙争着上前搀扶,众人裹挟着主人一行,到得门前西路,小道与通街交叉便暂作这人鬼交汇的地方,点烧纸摆上果品祭物,此时于景七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纸烟,东风西颳,正是西方极乐世界,但愿二贱奴接钱无愧,打点鬼差,少受阴世之苦!三位夫人加上三位侍女也都双手合十,随帮唱影,不知真心还是应景做给当家的于景七看,正祷念间忽听傻儿大呼“归嘎啊,曰要困觉”(众人都明白,傻儿说的是回家啊我要睡觉);如今傻儿是喜鹊叨牛腚认准了一个门儿,朝思暮想傻儿每晚必与三个丫鬟欢愉嬉戏,却不知疲倦有损康健。
于景七本想亲自出马,带着于狼,于景七喜欢以野兽给家下人等起名号,认为那虎豹豺狼能造声势,更能保家护院,以为自己能够轻易地驱使这些猛兽,岂非人杰者也;三位夫人与四个女儿在此事上却意外地议论纷纷,因为于景七毕竟是一大家人的主心骨,这偌大一家人倘若失去了于景七那可就散了,说是天昏地暗也不为过;于虎于豹离家半月有余,音讯皆无,这兵荒马乱多事之秋,多半是凶多吉少,至于二人见财起意坏了良心携财潜逃,众人却又是各有所见,多数人以为二人已在于家呆了十几年了,一向逆来顺受忠心耿耿,老于家又对下人不薄,整个于家基本上可说是都融为一体了,这于虎于豹一定是遭遇了土匪胡子命丧黄泉,两个外姓人为于家办事而丧命,虽说是忠字当头,却也是冤哉枉也!难道只是富人的命值钱,穷人的命就……现下国共争锋时局纷乱,随时都有不测之风险,何况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更是祸福不卜吉凶难料。
于景七向来是家事外事极有主见,但那都是人情往来,收租催债也都不为已甚呢,虽有为富不仁之说,却亦有天理求证四字,怕的是过于狞恶得罪人众,不但天理难容,众怒更是难犯,因此为人办事多是留有余地;就算是填词立牌“何不种上满地0”,那也不过是快当快当嘴,搏一搏众人的眼球而已,虽说是言语粗俗不当,调侃羞辱了乡邻妇女,可也算不上大恶,况且已经被人以齿还牙反唇相讥,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犹胜于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讥讽奚落,真个是贻笑方家成了茶余饭后之笑柄,这一念之差就道貌公然扫地,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上有人天上有天,别人也不都是傻子;于景七权衡利弊,还是明哲保身韬光养晦为上,保命要紧,眼下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往前淌着走,走一步算一步吧,人生苦短有命就长,“唉、唉”他看着三位贱内四个爱女一个傻儿无奈地叹着气;但见傻儿斜睨着三朵花儿嘻嘻作态,只知猪狗兽行不晓得人道,如此家世竟后继无人,岂非天不祚于家,老祖宗啊上荫何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