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边城,南望一片汪洋,海堤秃矮并有多处豁口,因之总有海潮倒灌,幸喜边城地势料高,距海堤坝五百米处竟然高出六七米,因之冲灌的海潮在高处被拒又回到浩瀚的大海;在近海岸的缓坡上,荒草凄凄,却也算不上不毛之地,每至春暖在这凄凄荒草之中也不乏生长着一些顽强的野菜,像什么苣荬菜,马舌菜、婆婆丁、抢根菜(大脑奔儿,又名小蒜)。由于近海受海潮湿气的影响,虽然地质温润,却是瘠薄慵懒。
本地富豪于景七,富有良田千亩,却并不在乎这近海的荒滩,因此这绵延宽阔的荒摊上竟然无人开垦,任凭撂荒,或许从上古传下来的这瘠薄荒滩上极不适于庄稼生长;但见坡面上麻坑点点,那多半是小镇上的妇女结伴或带着孩子哄着瘦狗,刨锛剜挖所致。荒草依然凄凄,野菜却被剜尽刨绝;对着无菜可剜的荒坡,那些面黄肌瘦的妇女,手搭着遮风的凉棚
,遥望着汹涌澎湃浩瀚无涯的大海,愁肠百结,莫奈之何!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却又与己无关,实在是沾不上边儿!打鱼得有渔船,但那也是朝不虑夕的艰险营生,总有出海未归渔船一去不回,大海茫茫,觅尸无处,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因此人们宁愿放弃那丰美的鱼香诱惑,放弃捕捞生涯弃船上岸,租种于景七的几亩薄田,煎熬苦度,盼吧,盼到啥时是个尽头……
于景七名文,号博翁,字当然就是景七啦。据说他乳名叫友海,大海为友,又谐音有海
多么豪阔的小名儿啊!景七者何也?憧憬仰慕,于景七当然是敬仰先贤了,第一位要算是那兴周八百年的姜尚姜子牙,道号飞熊,又称姜太公,这姜太公辅佐周武王推翻了无道的商纣王竟让姬发的两周子孙延续了八百年基业,虽然东周末年的皇帝活的屈辱窝囊,但他毕竟坐过龙庭骄奢淫怡也尽享用过之;于景七敬仰的第二位伟人,便是流传千古并且享誉海内外的虽受过刖刑而英智不减的残疾人孙膑,我中华民族最伟大的军事家;于景七敬仰的第三位便是那衍汉四百年的张良张子房最后打败了鲁莽武夫刚愎自用的大忍之“仁”的蠢夫楚霸王项羽,虽能力拔山兮已惘然,逼得项羽乌江自刎,再无面目待见江东父老(虽然导致项羽自杀的乃是韩信,但从整体上来看定汉基业首属张良张子房
);于景七敬仰的第四位伟人应是刘玄德三顾茅庐,屈尊礼请的后世人人仰慕的家喻户晓的,机智穷集妙算无俦的诸葛孔明名亮的大名鼎鼎地诸葛武侯,虽然是,后来司马炎降孙皓三分归了一统,那也怨不得诸葛亮,怨只怨刘玄德和孙仲谋的后世子孙昏庸无能失去了江山!再说了历史上的江山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下面以次就是兴唐的徐茂公,佐明的刘伯温;最后是推翻了腐朽没落的满清王朝的资产阶级革命的先行者孙文孙中山先生!于景七如此以为,见仁见智,莫管别人任尔评说……
于家不但面向阔海,更兼握有良田千亩真可谓富甲一方,雄豪一带,于家高台阔阶,俯视乡邻,深宅大院,进得大门有石板铺路直抵二门,二门雕龙华栋颇为雅致,从大门至二门至高屋建瓴的阶下各有大小石狮三对雄据门旁气势雄浑仿佛皇宫内院!整个内院又岂止高出民宅三尺,耳闻涛声俯视大海,遐迩乡邻尽收眼底。
进得二门天井空阔,石板铺路,十字横中可向东西各五间厢房,上房八间青砖灰瓦,古色古香;于景七先后娶过五位太太
,那最小的两位不幸在传染病中香魂西去;这在近代史上可也算不上什么破例多彩。在这八间屋中分别住着他的三位夫人,比邻贴近,嬉笑怒骂龃龉相闻,恐怕就连放屁也要比拼谁的爆响力大味浓吧。余家人丁虽然兴旺,但多是雌儿(没把儿的),好不容易在四十多岁时在三夫人的肚子里忽悠出个男婴来,然而,不幸的是这男婴在四岁时,玩耍淘气从窗台上掉到地上,可能是摔坏了大脑,从此却变成了个白痴,白痴就是傻子,傻儿虽傻却也有五六分歪心眼儿,因此也是只往里“傻”而不往外傻,尖嘎咕咚坏,歪蒯全能来,好的记不清,孬的却全行,偏得家丁与奴婢的教授哄弄,歪心邪点子日渐成熟,因此,惹是生非在所难免!于景七英明幸未多娶,不然,凭着他的财势虽三宫六院
也不为过,只是考虑毕生精力有限,就算是养生家如此多的老婆又怎能忙乎过来,死后娇妻美妾还不是四分五散,流落他人之手,还不是任人抚弄摧残,自己在地下干瞪眼瞎着急,就算是气得翻了白眼儿也是没用,时过境迁改朝换了代……
于家正房的后面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了,亭台楼榭倒也俱全,四季花草应时竟放,花鸟鱼虫不乏可陈;宽阔的于宅围墙石砌,高有两米,墙上行人自如,高墙四角各设一炮楼,兵荒马乱时也曾有人值守,后因小日本儿枪支管制,说是大日本皇军治安良好蟊贼的岂敢骚扰,如若抗日分子藏匿其中岂不是对大日本皇军大大的不利啊!……
傻儿渐长,幼时倒是憨态可掬,大眼睛长睫毛虎头虎脑,人见人爱,只从磕坏了大脑,冬日里经常是清水鼻涕长流,它并不晓得干净与埋汰,清洁与污秽有啥不同,任凭清鼻涕顺畅的流进嘴里,真个是脏兮兮埋汰太;看护的丫鬟每见鼻涕流越“雷池”时,便忙把挂在他胸前的小白方手巾拿来擦拭。
傻儿乳名慧儿,三夫人却喜欢叫儿子聪儿,聪与惠意近相同,于景七并不计较,只是下人们多以主人之意而叫慧儿。然而慧儿不聪,却成了傻子,可算是天降娇子,也是莫奈之何!后因力衰,再怎么努力深耕细种,也还是下种无苗;这傻儿,就像漫画家贺友直先生笔下的连升三级里面的张好古那样从小娇养惯,长大不读书(一个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又怎能读书),只知吃与喝,更喜与女人为伍!
于景七虽算不上刻薄成家,为富不仁,却也算不上开明绅士;他精于谋算,极力反对奢侈浪费,因此每见无端浪费都是十分反感心疼,家下人等也就十分小心,即使偶有浪费之处也只背着老爷一人,生怕惹怒老爷大发雷霆!这一日,他拄着文明棍儿,迈着方步,他虽已五十六七岁,尚算不上老迈,虽然脸色有些苍白,那是因为长年日久陶醉于酒色所致,,下巴颏赘肉重叠,额头上稍显几道浅纹,那是因为吃的香,保养的好啊!
他手上的文明棍儿随着步子颠打,挺腰拔背,那也纯粹是硬摆仕绅派的酸谱儿;在他身后有两个家丁似跟屁虫儿紧紧相随,一个家丁两手托着一个鸟笼,一对八哥儿在笼内低声苦叙着——何年何月才能脱去樊笼,自由的双栖双飞美满欢唱;另一个家丁但见主人一路无语,倒觉得喉咙发痒,只见他挥动着小胳膊粗四尺多长的枣木棍子晃向鸟笼,嘴上却轻声的媚笑道:“两位八哥儿老大人,可好”,但听那两个八哥儿大声应道:“不好、不好”;于景七听得真切,佯怒道:“狗奴才说啥不好,怕憋死你”;这一对八哥儿本是傻儿平日调教熟了的爱鸟,每当八哥儿见到傻儿,必先问好,傻儿脑混,每每不顺鸟意,而学着八哥儿的腔调儿仵道:“不好、不好”,傻儿的本意是嫌八哥儿所会太少就几句,不过瘾不痛快,虽然叫声清亮,却是学唱单调,与自己的言语憨笨比起来都差的太远,平时白劳神费心了,又是花生米、油炸豆儿,高兴时甚至还有饼干渣儿果脯肉儿拿来饲养;八哥儿虽身在樊笼失去自由,却是饮食充足优惠,也算不乏人间娇宠,“夫妻”同室,昼夜同居,饮食不愁,并且常食上品,自由与束缚就算是自古两难全!
那小镇不大,只有井字形南北四条街路,然则,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这井字街上的路两旁店铺林立,商行亦不乏其中,尤以于家开设的油坊、烧锅(酒厂)、粉坊、大车店(兼做旅社)最是突出显眼,因为于家的买卖店铺都高出别人家的买卖一尺有余,气派不同,声势自然迥异,别人家的小买卖也只得在于家的腋下苟活,不然你就另想别法,或者赌气黄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