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中聚精会神,注视着《袁安卧雪图》的每一座山,每一片雪,每一棵树木。
“这画好像,不是出自王维之手。”他说着又停顿了一会,“好像又是出自王维之手。”
凌千笑有些疑惑地看着顾颜中,问:“这画到底是真还是假?”
顾颜中摇摇头,眉头轻皱,疑惑地说:“说实话,我就凭眼睛看不出来,这画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有专业的仪器在就好了。不过,他一些地方确实不是王维之手。”
他又十分坚定地说:“不过,这雪景确实是王维的画法无疑。”
“你为何如此肯定这雪景绝对不是王维画的。”凌千笑问道。
“你喜欢王维的画吗?”顾颜中随口一问。
凌千笑摇摇头,说:“我虽然会画,但是学画的时间不长。也只看过宋代的作品,唐代的画作几乎没有看过。”
“要是燕十三娘在这就好了,她喜欢王维的画,她聪明机灵,一定能看出这画的玄机。这样我就更肯定我的看法是正确的。”
凌千笑低着头,有些不高兴,心里冒出一阵酸楚,从后面抱起顾颜中的腰,说:“燕十三娘是谁,是你喜欢的女子吗?”
顾颜中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来说:“你吃醋了?”
他想告诉她,其实在遇到她之前就已经遇到了燕十三娘。
他看着凌千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把话题转移到王维的画上。
“王维有一部《山水画论》可以说总结了王维画技的精髓。”他开始分析这画中的破绽。
《袁安卧雪图》上面有雪景,有雪山,有树枝,有房屋。
这图由一“开”一“合”组成,近景占多半幅画,远景的雪山和房屋,其余的便是天空,题款在右上角。
王维的画层次感非常强,王维的《山水论》上写道关于画山、雪、冬景、树的理论。
他先分析山的画法:凡画山水,须按四时。或曰烟笼雾锁,或曰楚岫云归,或曰秋天晓霁,或曰古冢断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
远山不得连近山,远水不得连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断岸坂堤,小桥小置。
有路处则林木,岸绝处则古渡,水断处则烟树,水阔处则征帆,林密处居舍。
然后便是雪景:《山水论》是这样写的:观者先看气象,后辨清浊。定宾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仪,多则乱,少则慢,不多不少,要分远近。
春景则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清。
夏景则古木蔽天,绿水无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
秋景则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鸿秋水,芦岛沙汀。
冬景则借地为雪,樵者负薪,渔舟倚岸,水浅沙平。
这幅画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棵树:凡画林木,远者疏平,近者高密,有叶者枝嫩柔,无叶者枝硬劲。松皮如鳞,柏皮缠身。生土上者根长而茎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萧森。
山头不得一样,树头不得一般。山籍树而为衣,树籍山而为骨。树不可繁,要见山之秀丽;山不可乱,须显山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谓名手之画山水也。
顾颜中说着指着那颗树继续说:“这树的画法,大部分都差不多,不过,王维的积雪法,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王维画雪的画法与后人不同。唐人画雪景多加*,后人则留白。
留白就是将山石顶端不皴不染,暗部皴擦以后,用淡墨渲染。
树的枝叶按轮廓弯曲在其上面留出一些白,表现出积雪积压的感觉。
房屋的积雪也是一样的,按照勾勒的线条从外面染,留出白色的屋顶。
染墨最少两次,第一次是分染每个局部的明暗,从下面的轮廓线染起,逐渐向上,以至全白。
局部分染后,等全部干了之后,再按大部分的部位,一组组地分染。
最后用淡墨染天和水,挤出白色的雪山。
染的时候,特别要注意水分的适量,过湿则浸过轮廓线,太干则没有被渲染的感觉,会让画看起来很生硬。
一般都用两支笔,一支笔蘸墨,一支蘸水,清水在墨线周围轻轻地渲染。
而雪景周围,往往围了衬托出雪景的“白”,往往会在雪山的附近用赭石或者用淡墨再渲染。
《袁安卧雪图》画的是冬日,大雪纷飞,远处的天空看起来十分灰暗。
“我还是没有看出这画哪里有什么破绽。”凌千笑越听越迷糊,一头雾水,虽然顾颜中说的话她都听懂了,他还是没有看出这画有什么破绽。
“这雪山的周围有一些败笔,显然是染墨水多了,又用*补上去的,所以这一片山的*要重一些,下面的要好很多。还有其他的地方,你看这……”
顾颜中说着又指着另一处败笔,说:“这一笔的墨线,有断笔,是被渲染过去的。”
“王维也不是圣人,有点败笔也是正常的啊。”凌千笑撅着嘴巴还是没有明白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颜中嘴角微微一笑,故作深沉地说:“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有的败笔,你们看上去是败笔,我们看上去确实技巧,有的败笔,你们看不出来,我们看上去便是大错特错的一种画法。”
凌千笑还是疑惑地看着他,轻轻地摇摇头。
“我这样跟你解释吧。比如,我们画画的时候,是一种平铺的纸,有时候某个角稍微被褶皱了,都会很心疼,但是有时候,画那种连绵起伏的山脉之时,就会把纸故意揉成一团,这样画出来的山脉就会有起起伏伏的层次感。”
“再有,画烟雨江南的时候,江南总会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有的画家就会先在纸上喷上水,有时候再加上泼墨的画法,看到画的时候就会有在烟雨间漫步的感觉。”
顾颜中说着走到凌千笑的身边,另一手搂着她的芊芊细腰,一手向前伸展,仿佛已经到了江南小巷,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悠悠然然地说:“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凌千笑把头依偎在顾颜中的怀里,好奇地问:“你在说什么?”
她这句话把顾颜中从悠长的雨巷拉了回来。
“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带你到江南走一遭,然后你就知道我今天说些什么了。”顾颜中说着又轻轻地从她的鼻子上划过。
“你刚才说这画是假的,然后又说是真的?这个是怎么回事?”凌千笑疑惑地看着顾颜中。
顾颜中故意拉长声音说:“这画依我看啊,有一部分是王维画的,有一部分应该是王维让谁临摹自己的画作,教别人画画的时候画的作品。”
他一边说一边往桌子旁边走去,继续说:“曾布的哥哥是曾巩,曾巩乃唐宋八大家之一,酷爱书画,有这样一幅作品不足为奇。”
“唐宋八大家?”凌千笑又听的一头雾水。
“唐宋八大家都不知道,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宋代的苏洵、苏轼、苏辙、欧阳修、王安石、曾巩。”顾颜中喝了口茶,“哎呀,这茶都凉了。”
“我去给你换杯茶吧,天寒霜重,还是喝杯热茶吧。”她说着转身去门口吩咐下人。
凌千笑回头又询问顾颜中说:“这几个人为什么叫唐宋八大家呢?”
顾颜中听到这句话,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三个大大的感叹号,他忽然才反应过来,这是宋代,这唐宋八大家是后人对他们的称呼。
他简单地说一句:“他们是宋代古文运动的核心人物。所以这是后人……”
他说着又改口说:“是文人对他们的妙赞。”
“小姐……”外面敲门的声音。
“小姐?”顾颜中愣了一下,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理论,宋代的舞姬歌妓,都被叫做小姐。
凌千笑从外面的丫头手中接过茶盘,端到顾颜中身边,把茶杯递到他手中,问道:“你刚才说曾布给你的这幅画是假画,他既然要收买你,为什么要给你假画呢?”
“这个嘛!”顾颜中又拉长声音,四平八稳地坐在竹席上,“你要去问曾布。”
凌千笑转头看看画,眉头轻皱,说:“我还是感觉,这应该是真画。不然,幸好你跟我来了,若不是这样,这画如果是假的,那还真说不清楚,是不是我给调换了。”
“哈哈哈!”顾颜中大笑,“这个想法好,没有想到,你还有如此心机。”
凌千笑瞪了顾颜中一眼,小脸顿时就拉长了。
“我这可是夸你。”顾颜中随口一说,嘴角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皮抬起,看着那幅画,嘴里再慢慢喝着茶。
凌千笑这个问题,也是他想要问的。曾布不可能也有预知的能力,知道凌千笑已经被自己征服了。
曾布不舍得把真画拿出来收买自己?还是,他故意拿假画出来考验自己。
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地说:猜不透啊,猜不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