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军堡主楼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来自各个支持玛丽安的家族,都是挑选出来的年轻精英。此时这帮人三五成群,正在互相吹嘘自己在白河之战中的英勇事迹。一个人横坐在板凳上,手拿大酒杯,大吹特吹:“……当时敌人就像山崩一样冲下来,一堆人想逃,没人断后。还是老子站出来说,你们先走,我们挡住!要不是我们二连——”
“二连长,”布哈林中尉打断他的吹嘘,“波波娃小姐到哪去了?怎么不在大厅?”
那家伙立刻站起来,把差点就要翘到桌子上的毛腿一收,来了个立正:“哦,小姐在阳台呢。她说大厅空气太差,要去透透风。”
大厅里烟雾缭绕,一堆一堆的人在吞云吐雾。有这帮大烟枪在,空气能新鲜就出鬼了。
艾虎低声对布哈林中尉说:“那家伙虽然是个少校,对你这个中尉还是很恭敬嘛。”
“都是看在小姐面子上,”布哈林中尉谦虚说,“他们怕我在小姐面前说坏话。”
“是这样啊,那你去跟他们说,统统都把烟掐了。如果那帮人希望他们敬爱的女武神多活几年,开会的时候就别在她面前抽烟,”艾虎拍拍布哈林的肩膀,“我去阳台看看。等大厅空气新鲜了,你来找我。我们继续开会。”
他在大厅二楼的阳台上找到了玛丽安。像那天夜里那样,她扶着栏杆站在阳台边缘,眺望着远处恢弘的河山。她的脸上有哀愁,但也不乏坚毅。她孤身一人,站在烈烈风中,就像叶片上压着雪的一根老竹子。寒冷不能打倒她,对父亲的思念也不能。
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虽然艾虎的脚步如猫一般轻捷无声,玛丽安还是意识到他来了。“正好,”她说,“我的特使回来了,带来不太好的消息。大约布哈林已经简要向你汇报过了。我们正在讨论这件事情。我想听听更多人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贝列夫在撒谎,”艾虎说,“按照加纳科娃留下的情报看,呃,我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如此——如果一个人被崩了一身的碎铁,那么很难支撑到现在。而且,假设老爷子真的落到贝列夫手里,那他也绝不可能糊涂到要求你南下。谁都知道,罗索科夫斯基手里依然还有不少兵力——”
“可能没你想像的那么多,”玛丽安接过话头说,“你不是本地人,不了情蒸汽城的情况。很多士兵分散在各个小城镇,掌握在镇长或者当地家族手里。他们名义上是正规军,但其实调动起来很难。也不可能把他们从城镇上全部抽光。地方上强盗土匪一直没断过。当兵的一走,城镇没人保护,那才是真要大乱。”
“所以你比较倾向于南下?”
“我还在犹豫……不、我知道、不用提醒,”玛丽安见艾虎想说什么,先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开口,“我知道你想说贝列夫是个骗子。我也知道他肯定就是骗子。我父亲落到他手里,等于就是被绑架了一样。他想威胁我,逼我南下和罗索科夫斯基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出来捡现成的。至于他通过特使带回来的口信?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至少相信了一件事,”艾虎说,“你相信老爷子真的落到了他手里。”
“难道还会有假吗?”玛丽安转过身来,以从未有过的严厉目光逼视艾虎,“这难道不是他的最好一张牌吗?他一定早就算到了今天的局面,然后选择在这个时机出牌。如果我已经开始攻击康斯坦丁要塞,那么他即使宣称我父亲在他手上也没有用。各个家族都不肯停下来,结果只能是玉石俱焚。”
“冷静一点,好好想想。那不过是一个梦,加上涂在石像上的一行血字而已。如果没有那个梦,没有那行血字,那么你会相信贝列夫的话吗?我觉得不会,那孙子肯定就是在撒谎——”
“也有可能是真的!暗杀本来就是贝列夫安排的。炸伤或者炸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加纳科娃的备忘录里不是也提到,我父亲只是身受重伤,送回女皇号之后三天,船上才发表了他去世了消息?如果我父亲一开始就没能回到女皇号呢?周围都是贝列夫的内卫部队。我父亲失去了意识,他可以随便安排把他送到哪里——比如说,康斯坦丁要塞。”
听说溺水的人,会本能地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一切,哪怕是一根稻草。现在艾虎深刻体会到了此言不虚。玛丽安原本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可惜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法理智了。对方的话虽然谎言的可能性大如山,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就会本能地选择相信。
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不管那是否真实。如果人人都像钢弹一样理性,恐怕骗子早就绝迹了。
这时布哈林中尉正好走过来。“小姐,会议大厅的空气新鲜了,”他说,“我找人搬了几台大型风扇过来,狠狠地吹了一阵。”
“那些大烟枪呢?”玛丽安冷冷地问。
“我警告过他们了,要么出门去抽到死,要么把烟掐掉。从今以后,会议上不许抽烟,”他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您出席的会议就不行。”
战争会议重新召开。大厅里摆了一张长长的餐桌,大约是之前的主人和他的亲密手下们一起吃饭用的。原本它不该在这儿,但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当会议桌的家具了。各个家族的人按照实力强弱自发地排了顺序,越是强大的家族,位置就离玛丽安越近。
接下来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吵架。每个人都力争发言权。要不是旁边有卫兵看着,他们一定会打起来。桌子被拍响了不止一遍。军官们吵得涨红了脖子。如果他们脑后有漂亮的冠羽,相信一定也会竖起来的。
玛丽安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