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风和日丽,极其适合下午茶。她在老军堡主楼的小阳台摆开茶具,邀请艾虎共饮。两人愉快地讨论着今后的事情。慢慢话题从罗索科夫斯基转移到贝列夫身上。
“如果能迫使他从那个乌龟壳里出来,事情就好办了,”艾虎说,“事情倒也没有发展到撕破脸的地步么。”
玛丽安摇摇头:“贝列夫是个极其看重权势的人,又非常阴沉。他做了许多年的特务,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这样的人一旦认定我要对付他,很难和解。我已经派出特使,劝他投降。我许诺了既往不咎,他可以保持将军待遇,只是无法再掌控内务部。”
“他的家族呢?或许可以找他的家族出面斡旋?”
“他没有家族……你不了解那个人。他怀疑身边所有的人。除了一个秘密情人,几乎不信任任何人。”
“秘密情人?”艾虎来了兴趣,突然显得很八卦。
玛丽安白了他一眼,扭头说:“我也不知道是谁。贝列夫当了几十年秘密警察头子。他想把一件事藏起来的时候,总能藏得很好。”
他们一起喝茶的时候,下面一群青年军官正在练习格斗。玛丽安麾下聚集了一大批这样的人,他们中一部分来自各个家族,一部分则是平民。无论如何,他们都具有共同的特点:年轻、健壮、血气方刚。当兵的私下里戏称这些唇上没毛的军官为“女皇身边的苍蝇”,虽然粗俗,但确实很形象。玛丽安在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劈劈啪啪,他们挥舞匕首互相戳刺。橡胶在护甲上刮出的闷响此起彼伏,偶尔还戳到肉上,冒出吃痛时的闷哼。军官德里克拄着一柄木剑,站在前面看他们打。这黑胡子壮汉是格斗教官,同时也是玛丽安挑选的一支特种部队“火焰荆棘”的指挥官。
“他们打得不行。”艾虎评价道。
玛丽安笑了笑,表示同意。“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德里克教官的表情就像被人欠了八百块钱,”她浅啜杯中紫红色葡萄酒,“他们得多花时间训练……我们突然拥有了很多士兵,但带领他们的军官却不足。总得有人能够看懂军令条律,掌握战术指挥的技巧。各大家族愿意提供人手,但我也需要从平民中提拔一些。”
“平衡很重要,”她望着艾虎,“假如有一天你掌握了北方的共和国,不、那时或许应该称为帝国也说不一定。记得时刻调整你的手下,确保他们处于微妙的平衡中。统治一个国家就好比在钢丝上行走,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记得我的忠告吧,这很重要。”
艾虎一脸不以为然,低头去看那些汗流浃背的军官们:“我更喜欢面对面地跟人战斗。”
玛丽安微笑:“你在逃避话题。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形势如此,不允许你选择的。”
下方格斗场上,德里克大声吼骂那些稚嫩军官:“招架!保护自己!你们的脑子昨天晚上被乌鸦吃掉了吗?这是橡胶匕首,换成战场格斗,一秒钟你就躺地上翻白眼啦!想尝尝脖子被割开的滋味吗?不想死就给我练!”
“春丽是古烈的姐姐……或许是妹妹?我记不太清他们之间到底谁更年长一些,”艾虎固执地说,“古烈将军不在了,她是唯一有权利继承国家的人。我无条件支持她。”
“好吧好吧,反正是你们内部的事情,”玛丽安迷人地伸了一个懒腰,“我就不掺和了。”
“什么我们内部的事情,”艾虎老脸一红,“我跟春丽之间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是说,那是新长江共和国内部的事情。贵国的内部事务,没错吧?”
说得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金发大波波在玩弄语言漏洞上的天赋一定点满了的——所以我比较喜欢面对面地跟人战斗!艾虎悻悻地想。
“你有一种固执的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英雄思想,”玛丽安边说边转动酒杯,目光穿过酒红色帷幕,像要看穿艾虎的心,“保护亡国的公主,打败篡夺国家的野心家,永传史册,万古流芳等等等等。多少年来,小酒馆里的吟游诗人都是这么唱的。可是啊,那些只是故事,只是传说,只是街头巷尾用来佐酒的调料,”她摇头轻叹,“以前我也跟你差不多。我父亲整天都说:你得学着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空想,不然如何掌握一个国家?”
说到这里,玛丽安忽然想起什么。“我昨晚又梦见了父亲。他站在窗外看着我,但当我起床走到窗前,却看不见他。我回到床上躺下,父亲又出现在窗外。我叫爸爸,他却不回答。我走出房门,他就转身离开。我追上去,跟随他的脚步。他走下一条长长的旋转楼梯。那石头台阶阴森又冰冷,就好象坟墓。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而且怎么走都没法比他更快。后来……”
郁郁的表情慢慢爬上她的脸,就像秋天的藤蔓。“你好像有点……不开心?”艾虎瞧着她。
“后来我觉得喘不过气,就醒了,”玛丽安不想承认自己做了噩梦,但表情早已出卖了她,“我叫来屋外巡逻的卫兵,他们都说从未看见有人靠近我的房间。”
“梦只是一种……思想碎片,”艾虎试图安慰玛丽安,“我们白天的想法会慢慢落到潜意识里。这没什么,好坏都只是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曾经有人说自己可以通过梦预知未来,事实上都是骗人的。”
“或许有时候,会有某种联系?”
“不可能。我们的脑袋就像电脑一样,不可能输出自己从未输入过的东西。未来是什么,我们既然白天不知道,梦里当然也不可能。”
虽然不想说得那么直白,但艾虎很想劝劝玛丽安:老头子已经挂了,别想了。梦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