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婴目光就像一柄细致又敏锐的冰冷手术刀,在他的脸上不断地来回划拉着,就想找出在这相似的面皮底下究竟隐藏着有什么是跟她一样,又有什么是跟她不一样的东西。
“……我的脸,怎么到你那里了?”他微瞠着眼睛,凝盯着伏压在他身上的人,脱口而出。
——是的,十分熟悉,就是……他的脸。
圣主的确如他那纤瘦柔弱的身材一样,这一撞几乎令他神魂魄散,胸膛处一阵窒息疼痛,他气促地喘息几息后,心中遽闪过一丝暴戾阴森的冷意,正准备动手之际,却不想,刚抬眸一看,萤火虫漫天飞舞,朦胧又柔和的光线映亮了他前的一切,便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这一声重响倒地,枯草藤被撞得枝叶乱颤,那些潜伏地底下的萤火虫似受惊一般飞舞而起,朦朦胧胧的草丛之中,无数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宛如一串串、一排排彩灯,织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彩带。
呯!
因此,虞子婴很是顺利地拐了一个弯道,便欺近了圣主,她第一时间掰开了放在哈喀头上圣主的手后,趁圣主尚不及抬眸时,像被激怒的犀牛一样,将其狠狠地撞倒仰向身后的长须枯草藤地上。
那道身影速度很快,但九圣使的反应亦是不弱的,他们骤紧面色,第一时间出手挡在了瘦弱的圣主身前,但他们所有攻击皆被另一道骤如闪电势如飓风的红影统统挡了下来。
“什么人?!”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
圣主盯着他的眼睛,冷漠得近乎苍白的清透面容停顿了一下,他淡淡张噏着粉唇:“如你所愿。”
“我……我只求你,放过他们,放过我的家人吧……”他脸上现出怯弱的讨饶的神情,但牙齿对咬紧了。
圣主走前一步,然后伸出一只冰冷透骨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脑袋上,哈喀不敢动,或者是已经吓得动不了,他满脸的老褶子里,流淌着惊恐的泪,瑟瑟发颤,唇上血色尽褪。
“哈喀。”
他十分平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九人便顿时从眦牙露爪的老虎变成了小猫,纷纷缄默垂首,齐齐退后了一步。
“刚才我已经赏赐了他了。”圣主道。
“圣岐,就你喜欢多干一些无聊的事情,别跟他废话了,圣主,让我来动手吧。”拿青冬蟒当宠物的高大圣使,举着他宠物不断吐着蛇信的脑袋,朝哈喀的方向兴致勃勃地伸了伸。
那名温柔的青年使者笑了笑,很是善解人意道:“虽然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我想,解答你这个问题的时间还是可以空余得出来的,那是因为你已经被玄阴王盯住了哦,因为你太过明显的自作聪明,导致我们与你的关系十分简单地暴露了啊,眼下只有先杀了你,才能断了玄阴王这一条显眼的线索,当然……我们也只是想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他明明一直都在为他们做事的,不是吗?
“为、为什么?”
哈喀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死了似的。
“我劝你还是乖乖地长眠于地吧,否则……不仅你要死,你的家人亦逃不掉的。”一名声音温柔的青年圣使,望着他十分善意的劝说道。
“我……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会带你们去找你们想要的东西的!”哈喀吓得脸儿就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要不是腿软了,他恐怕会扑上去抱着圣主的腿,哀求哭喊。
哈喀拚命摇头,想逃,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是逃不掉的,他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仿佛魔鬼已经抓住他的一只脚似的。
“哈喀大善人,十分感谢你顺利将我们带到神遗之地,并替我们做了许多的事情……作为感谢,我一定会尽力劝说圣主让你死得体面一点的。”冷酷青年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屠手,杀人对他而言只是一项职责,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十分冷静而诚恳。
“啧啧,还真可怜啊~到死才知道,咱们根本就只是在利用你啊~”卷毛少年双手合十,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那一双圆碌碌的大眼似乎还透出几分怜悯的水色。
“你……你们在说些什么?”他艰难地干笑一声,脸色十分苍白,似乎不愿意接受耳朵听到的事实,假意听不懂,但实则身体却忠诚地一软,趔趄地倒坐在地上,手上的拄杖哐啷一声掉地。
哈喀听着这些圣使你一句我一句地“建议”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还是让我的小宠物饱餐一顿先吧,它自从来到这个鬼地主就一直饿着,圣主,求赏赐一顿。”另一个肩头环饶着一条青冬蟒的高大男子,一脸正直认申请道。
“圣主,别浪费时间了。”面容冷酷的长脸青年,冷冷道。
“让他毫无痛觉地去死吧,圣主,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哦。”一个相对矮小的少年,他长着一头毛绒绒的自然卷长发,笑嘻嘻地歪过头,可爱地眨着圆碌碌的大眼睛建议道。
这时,他身后的九个圣使纷纷发表了意见。
“所以要奖励什么呢?”圣主面摊着一张脸,十分苦恼拳掌相击。
奖励?哈喀惊喜地抬头,皱巴巴的眼睛因此睁大了几分,连忙谦虚:“属下惶恐。”
“算了,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圣主打断他,面无表情地道:“因为……你对于我交待你的事情做得很好,所以我决定奖励你一次。”
哈喀眼神慌乱一瞬,便准备解释:“属……属下只是……”
……
“那为什么你会露出一副好像看到死人又活了一样的表情?”圣主乌黑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层光晕,显得十分淡漠。
“啊?是……是的!”听到圣主问话,哈喀醒过神来,连忙掩饰似地低下眼。
“你应该是你第一次到见我吧?”他的声线很低沉,沁了丝寡情绝义的味道。
圣主见哈喀一脸怔神地仰望着他,他身体笔直像棵孤傲的乔木,萤光在白皙脸颊染上清淡光泽,更显得眉目乌黑漂亮。
因为他几近匍匐在圣主的脚边,所以他们离得较近,再仔细看来,两人或许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毕竟男子跟女子在骨骼粗细上再怎么样都有几分不一样的区别,至少圣主要比虞姑娘高上许多,但大体五官与那一身奇特的气质却十分相似。
要不是九位圣使都在,并以他马首是瞻的氛围,他几乎要认为这个圣主是虞姑娘女扮男装来戏弄他的。
因为圣主的脸,竟跟那个被图鲁他们带回流民营地的虞姑娘是一模一样的。
但借着萤火的幽蓝之光看清楚他的那脸后,他第一感觉却不是惊艳,而是……十足地愕然,甚至带着几分荒谬。
正因为第一次见到圣主,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圣主真实的模样。
以往每一次见面圣灵的成员都会戴着一种特殊身份认证的面具,像圣使便是半面皂色面具,唯有圣主是一张白色无面,因为圣灵中有着严格的尊卑区分,所以这也是他能够第一眼便认出圣主的缘故。
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能够荣幸得到圣主亲自接见。
这是圣主第一次对他袒露出真容。
他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怔怔地仰头看着圣主。
这时,哈喀自圣主取下面罩看到他真面目的那一刻,却整个人都傻眼了。
樱花树下,圣主正用一双与虞子婴如出一辙的漆黑猫瞳,黑魆魆地俯视着哈喀,那原本毫无感情的眸光,变得若有所思。
他就是圣灵的圣主……虞子婴双眸白与黑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深涧对面那冷幽幽的冰雪之谷,显得十分清冷。
他……是圣主。
“塌……疏省竹。”色欲眨了眨眼睛,口齿不清道。
“回答我,他是谁?”虞子婴道。
而虞子婴原本震惊的心神就这样被他这猥琐的举动给打散了,她面皮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便伸手狠掐住他的脸颊肉左右扯开,迫使他从嘴里吐出自己湿辘辘的耳朵,然后他盯紧他的眼睛,深深地刺入。
“哪里一样,他可没有你鲜嫩多汁,香甜可口哦~”他吞吐着软肉,含糊道。
色欲倏地微眯起眼睫,眼中清晰地倒映着虞子婴的身影,半敛的长眸掩不住深邃之色,他凑近了她那圆润晶莹的耳垂,然后嗷呜一口给含住。
虞子婴哑着声,双唇将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口,她只是木然地蠕动着双唇,连究竟发出声音没有都忽略了。
“他为什么会跟我……如此像?”
这种感觉是什么?
虞子婴怔松地看着萤火虫中,那一张完全雷同于自己的脸,心脏处传来一阵一阵击响,像山谷回荡的声响,浑身的血液冲刷着四肢百髓,循环不断,时急时缓,一阵热地一阵冷。
“……他是谁?”
色欲仅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剪瞳流转荡漾起一层酒色波光,旋眸转向虞子婴呆滞的侧脸……一样地白皙而木然,柔和的濙光像一层漂亮的薄膜轻敷于她脸颊,明珠般透着迷人眼的釉质,干净剔透,像初冬的第一场雪。
簌簌,质地沉重的衣摆轻拂过长须枯草藤,风拂起万缕青丝,流萤舞转的中央,那一道纤瘦而空灵之人,他摘下了脸上覆罩的半张面具,露出了一张白皙而木然的精致面容。
风,轻柔地轻轻吹动,墨蓝淡雾,缕缕丝丝,气清澹旷野,万籁此俱寂。
冬夜的天空旷疏,朔大的盘月悄悄躲入了云中,全部的光辉恩泽亦悄悄躲入了斐月墓的影子里,敛尽最后一丝光辉。
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繁美,飞来又去。
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