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嫱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十分生气。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册封一个生了皇子的宝林,那宝林若敢闹起来,弄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偏偏高展明当众认下罪来,又不知是谁散播的消息,消息传得很快,没多久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高展明竟然写错了册封嫔妃的册文。
高展明才刚刚进了翰林院几个月,先前殿试的时候他被皇帝当场落卷,却又成了状元,此事一直饱受非议,今次弄错了册文,谣言更是尘嚣直上。具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清楚,可但凡有那徇私舞弊、乌龙错乱的事,人们总是爱听爱谈论的。
太后不许宫人再谈论此事,却也禁不住人们的口舌,高展明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高展明又一次被高嫱叫到了仙居殿。
高嫱问高展明:“这事你何苦往自己身上揽?”
高展明故作惶恐道:“侄儿听闻此事是华尚堂哥一时疏忽所致,皇上震怒,想要处罚堂哥。侄儿全是受了太后和安国公的照拂才能有今日,听说堂哥身子不好,在礼部新官上任还没站住脚跟,侄儿生怕此事会对堂哥有影响,因此才……”
高嫱痛心疾首:“你怎么那么傻,这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搁到华尚身上,他好歹也是个礼部侍郎,难不成就能因为这件事革了他的职?把那手底下办错事的揪出来办了,罚他三月俸银也就顶了天了。你这才刚进翰林院,做官还不到半年,礼部的人弄错了仪制,也是办事的胥吏的职责,你写错册文,就全都是你的不是了。先前因科举的事颇受了不少质疑,这下你可算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了。”
高展明忙道:“是侄儿考虑不周。”
高嫱道:“你真真是考虑不周!这事你若先来找哀家商量,难道还愁哀家不能将事情压下去?你偏要去充英雄,这下可好,你当众认罪,话都传开了,现在就算说不是办的坏事,也没人信了。”
高展明诚惶诚恐:“侄儿令姑妈失望了,姑妈责罚侄儿吧。”
高嫱连连摇头,心中恼火极了。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好容易把高展明安j□j了翰林院,居然就因为一个宝林,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她倒是想偏袒,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高展明,她若硬是将这事压下去,只怕高展明日后的处境会更尴尬,且压不住对他们高家的非议。
高嫱道:“罢,罢,量你也是一片孝心,哀家就不跟你算账了。事情已闹成了这样,你须得回家去避避风头,先停了你的职,过上半年哀家再重新下诏召你。”
高展明犹豫道:“姑妈,这一年半载我便闲赋在家?”
高嫱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如何?”
高展明道:“侄儿不想回家闲赋……”
高嫱道:“若是不停你的职,那也得降旨,你被放到下面,岂不损了颜面?过些时日,哀家再召你回来,让你平迁。”
高展明道:“姑妈,不然,现就将我平迁吧。”
高嫱怔了怔,道:“除非将你外放出京,说是平迁,实则也是降了,若不然,如何好交代?”
高展明道:“那就出京,侄儿愿意出京。侄儿现在毕竟还年轻,想多学学怎么做事,过两年,京里的风波过去了,侄儿也做出些成绩了,姑妈在召侄儿回来为姑妈做事。”
高嫱惊讶地合不拢嘴:“你愿意出京?”这些权贵子弟们,凡是在京城中长大的,哪个愿意出京?外镇的兄弟们也要将子弟送进京城来,一则京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二则更接近权势的中心,就算是选上来的进士们都挤破了头想要留在京城做官,高展明却愿意出去?
高嫱道:“你可想清楚了,别犯傻,离了京城,谁能照拂你?山高皇帝远,就算顶着咱们高家的名号,在外头也未必管用。”
高展明道:“侄儿不怕。留在这京城里,总有人对侄儿指指点点,说我没有真才实学,办事的时候也不肯服我。我想证明自己,出去干几年,若能做得好,待我回来的时候,便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高嫱不语,盯着高展明打量片刻,道:“你倒是个想办实事的,咱们高家缺的便是像你这样的人。可惜你总把心思放在什么农耕田赋上,要是真能替哀家办点实事,哀家就更欣赏你了。”
高展明失笑。对于高嫱来说,只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才叫实事吗?
高嫱道:“你当真愿意出去?”
高展明忙道:“是,侄儿在朝堂上,总是受人指指点点,实在心气郁结,若能有机会出去透透气,对侄儿而言也是好的。”
高嫱叹气:“罢了罢了,你出去吧,此事哀家再想想。”
高展明谢了恩,便退了出去。
高展明走后,高嫱回想前话,突然一惊:“又是证明自己?这孩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然而事已至此,深究也无意义了。
过了几日,吏部发了公文,将高展明外放到嘉州做判官。
打从高展明开始用他的文章在权贵中崭露头角之后,便有不少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短短的一年,高展明的每一次重要举动或是官职的变动无不令人出乎意料。原本有人猜测高家会硬将这件事掩过去,也有人猜测高展明会被暂时停职,却没有人料到他竟然会被左降出京。一般被左降出京的官员都是犯了公罪或是失势得罪了权贵,才被赶出京城,但高展明显然不是。
总而言之,官府调任的公文也下了,人们就只有拭目以待,等着高展明哪一日再被召回来。
离开京城到嘉州做判官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高展明趁着一个月的时间处理了不少家事。
他去年开的新生意非常红火,蹴鞠馆子和京郊的马毬庄一再扩建,已成为京中不管男女老少都喜爱的娱乐,再加上先前太后扶植他帮着抢回了不少原先被赵家和其他人挤兑掉的生意,又将宫廷供香的生意交给他来做,到如今一年的时间,他不仅赚回了本,更已盈利整整两万两白银!
高展明趁着闲赋在家的时候和刘大一起算好了帐,他离开京城后,京里的生意便不能管着了,只能全权托付给刘大。好在刘大是个会办事又忠心的,托付给他,高展明也放心。
高展明道:“我在京城外,你每年给我寄一次总账便可。京里的生意,你看着照管,我相信你,就照着这势头平平稳稳地做,当利润达到我和你说的,你就可以再扩建铺子的规模。稳着点,这些进账,养活咱们府上的人,让我在外头方便活动,倒也还够。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就去隔壁国公府请他们帮忙,看在亲戚面子上,他们总还照顾我们几分。”
刘大问道:“夫人那里……”
高展明道:“绝不可让夫人看帐,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家的营生究竟多大的规模,她若一定要看,你就照着从前唐乾做的假帐改改给她就是了。她要花银子,但凡不是太过的,就可这她花吧,量她也花不了太多。”
刘大应下,眼泪汪汪地抓着高展明的手:“爷,你在外头要是吃苦受累,可怎生好啊。”
高展明笑道:“我过几年也就回来了。你若真担心我,就替我看好这些田地铺子,我以后总不亏待了你。”
刘大抹着泪道:“爷多带些银子家什出去,再带几个奴才,京外的人粗鄙,怕伺候不好爷。”
高展明道:“不必那么麻烦,京外不比京里,碰上劫道的如何是好?你替我多备些银票,衣服质朴的弄几套就行,有了银子,什么都好置办。奴才我只带一个引鹤。”
刘大应了,就去替高展明置办。
离京之前,高展明又去拜访了几家长辈。安国公对他称不上极好但也不太坏,毕竟是嫡亲的亲戚,面子上总是要过的去。他又去看了李绾,李绾不知实情,还以为他当真办错了事,对他好生安抚一番,并说会给自己在嘉州的朋友写信,请他们照拂高展明。
除了安国公和李绾,高展明还去拜访了苏瑅。他一直都很仰慕苏瑅的才学,而且他能得意高中,苏瑅也功不可没。苏瑅虽与高家不容,却还是公正行事的,当日若不是他对高展明会试的卷子起了疑心,执意要重审,怕是高展明的墨卷让人换了也不会有个响。
苏瑅见到高展明,没等高展明开口,他先叹了口气:“我听到你被左降出京的消息,才知道当日你为何要在殿上认罪。”
高展明道:“我在翰林院的时候,多亏了苏翰林的照拂,苏翰林是我的恩师。”
苏瑅盯着高展明看了一会儿,道:“他当初说你绝非笼中之鸟,我还不信。他说过你的话,竟都被他说中了,他看人,果然有几分眼色。”
高展明奇道:“他?”
苏瑅摇了摇头,递给他两本书,道:“这是我这些年写的文章诗词,尚未公之于众。待你回京,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高展明谢过苏瑅,收了书,两人告别后走了。
高展明出京那日,并没有叫谁来送,只带了一个引鹤。他在朝廷派来的官兵护送下出了城门,没走出多远,忽听背后马蹄急促,扭头一看,来的竟然是高华崇。
高华崇一路驰马来到高展明面前停下,并不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展明。
引鹤惊诧道:“二爷?”
高华崇冷冷道:“你们都让开,我有话对他说。”
众官兵面面相觑,然而高华崇毕竟是安国公的嫡子,又是宫里的郎官,他们便是对高华崇的态度不满也不敢做声,只好乖乖让开。
待众人都退远,高华崇这才从马上翻身下来。
高展明微微蹙眉:“你不是在宫里当差么,怎么竟出来了。”
“我告了假。”高华崇冷冰冰地盯着高展明的双眼:“你为什么要替我哥顶罪?”
高展明好笑道:“二爷不会以为,我揽下罪责,是因为二爷吧?”这些纨绔子弟们还真是叫他头疼,一个两个还真拿自己当天了。
高华崇缓缓道:“你离京,是为了躲我?”
如今高展明也要出京了,他不必再忌讳高华崇什么,只淡淡道:“二爷好大的脸。”
“你!”高华崇瞪目怒道,“你敢说,你把韩白月拉下水,你替我哥哥顶罪,不是为了我?你不过就是想要我重视你,何必非要出京?你要听我挽留你?”
高展明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高子辉,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我所作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高华崇咬牙切齿道:“你胡说!我承认,我心里是有你的,可你也做的太过火了!”
“你心里有我?”高展明笑了。他不知道,如果是从前的那位高展明,听到这句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可是他的心里平静的一点波澜也没有:“可我心里没有你。”
高华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展明一点一点离他越来越远?他今日放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来到这里,竟然却被高展明狠狠地践踏了他的骄傲!
高展明不再与他纠缠,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道:“你心里的那个人,你把他推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只送给你四个字,自作自受。再见,堂哥。”
高展明说完这句,再不理睬高华崇,走到引鹤身边,翻身跳上马。
高华崇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意气纷发的高展明策马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momorhome、细鱼的地雷
二爷不哭,站起来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