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鸣目睹着肇宁县的县令就此死去,目睹着粮仓附近的灾民是如何又笑又哭状若癫狂,目睹着平静的肇宁县在这夜色中是如何燃起的混乱之火。
高鸣撒手撇下死去的县令,茫然地孤身一人走在夜色里。
晚风吹在脸上,在这格外燥热的夏夜里带来了丝丝凉意。
高鸣想起以前在信王府的时候。翠风台上,练功之后坐在那树荫之下,轻风拂体,驱散着身上的疲倦。绿罗就坐在旁边,洗了一串青翠欲滴的葡萄,喂给高鸣一颗,自己吃一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浮云。同样的夏日,天气是如此的静谧。
高鸣“噌”的一声拔出手中的环首刀,清亮的刀身倒映着月光,倒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双眸。
双眸在凛冽的刀光下一凛,飞云般的浓眉一凝,眼神重新恢复了神采。
收刀入鞘,咬着牙关,钻入这夜色之中。
高鸣孤身一人,如披着夜色的灵猴猎豹,在夜色中迅速穿行。
很快,钱府的大院出现在眼前,然而……
无数人向院内挤去,无数人从院内慌忙逃出。有人兴奋不已,在院内狂笑不止;有人惊慌不已,拼命地向院外挤去。
飞身上了院墙,高高眺望,只见院内东南西北,四处都有火光亮起。
人群里有逃难的蚂蚁,也有扑火的飞蛾。
肇宁县最辉煌的大院,在日落前还是如此地雍容华贵,转眼不见之间,已成大厦将倾之势。
高鸣此时脑袋一懵。
粮仓出事,实属必然。但是,为什么,钱府也会出事?
高鸣捂着胸口,呼吸得有些艰难。
空气中,木质燃烧的烟熏味贯入胸腔,刺激得肺中灼痛。
高鸣跃下墙头,落地就地一滚,卸去力道,起身如弹簧一般向后边内院闪去。
路过偏房,只见一个钱府家丁模样的小子贼头贼脑地从一间房里出来。
高鸣上前一把揪住。
那人吓得双腿发软。
高鸣冷声问道:“小姐在哪?”
那人一愣:“啊?小姐?小姐还没找着……”
高鸣低眉一忖:“没找着?还没回来?”
高鸣撇下那人,直接向后院而去。
后院此刻已经是火光冲天。
高鸣略一思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防烟面罩来……
别问高鸣的储物袋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高鸣当初还在地球时,所在工厂的消防宣传工作做得相当到位,因而高鸣可谓准备得十分全面……
带上面罩,直接冲入火光飞腾的内院。
略一辨别了方向,高鸣向那老农的女儿房间找去。
内院房屋众多,安置着钱老爷的二十八房小妾,依然还有不少空余。或许,今日不出变故,钱老爷可能还会再接再厉,将内院的房屋安置满?
而此番,高鸣要找的正是那第二十八房。
好在已经去过两次,高鸣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一路向那边而去,然而,远远地望见那边火势格外地大。
周围都是明晃晃的火光,滚滚的热浪如飞腾了一般向上飞升。前边火势极大,远远望去,恐怕是没办法冲进去了。
但是高鸣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急冲冲地向那边赶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而越是靠近,越是能见证那冲天的火势。于是,也越是绝望。
忽然,高鸣眼角扫过路边,一个女子身影正躺在路边,不省人事。
高鸣赶紧过去将其抱起
,撩开头发一看面容,不禁大喜,真是那老农的女儿。
只见其灰头蓬面,满脸都是黑色的烟灰。
高鸣将其扛起,迅速向院外跑去。
好在后院大门还是开着的,高鸣直接从后院跑出。
转过巷角,回头望一望愈发壮大的火势,心中黯然地一声叹息。
回过头来,将肩上的女子放下。触及其手臂上的肌肤,忽然间,高鸣神情一愣。
高鸣秉着呼吸,心怀忐忑地伸手在鼻息间一探,女子早已经没了呼吸多时了。
高鸣一阵恍惚。
响起那个无人村落的那间小院,想起小院中的那口枯井,高鸣一时间只感觉手足冰冷。
……
钱小姐随着曾教习躲在暗处,看着钱府被熊熊的火焰吞噬,一时间头脑一阵空白,眼前的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死寂的黑白色。
忽然间,火光之下,钱小姐似乎看见了高鸣的身影跑过。
一瞬间,黑白色迅速消退,天地间又恢复了生动。
“高……高公子!是高公子!”
钱小姐从藏身之处跑了出去,向刚才一闪而逝的高鸣的身影追去。
曾教习也现出身来,望了望钱小姐的背影,脸色一阵变换。终于神色一定,快步跟了上去。
钱小姐一路向黑黝黝的小巷追去。
钱府举天的火焰跳动着,映着这小巷忽明忽暗。
不知为何,钱小姐心中没有了对黑暗的恐惧。又或许是,那对黑暗的恐惧已经被暂时抛却在一边。
钱小姐身上尚有伤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小巷深处寻去。
转过角,看见了,是高公子!
只看背影,这份独一无二的风采,错不了!
钱小姐心中欢欣,举步就要上前。
忽然一下子却又止住了脚步,愣愣地望着前方。
刚才眼中只有高鸣,此刻才看见,地上还躺着一人,是个女子。
此时,高鸣正轻柔地伸手抚向那女子的脸。
手探过去片刻,又见高鸣吃惊般闪电缩回。随后,便看见高鸣恍恍惚惚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愣愣出神。
钱小姐仔细去看那女子。
女子身上灰尘仆仆,光线又暗,离得又远,实在难以分辨。
钱小姐仔细地看,仔细地看,也不知如何方法,钱小姐竟然分辨出来了,认出了这女子,乃是那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大小的父亲新纳的小妾!
钱小姐心中一酸。
脑海中回想起高鸣的那句话:“我想向钱老爷进献一本书,叫《莫纳妾》!”
原来,《莫纳妾》,乃是为了这女子所做作。
钱小姐咬了咬唇,唇齿间绽出了一道血痕。
钱小姐犹豫着,犹豫着,眼神坚毅起来,举步向高鸣走去。
这时,却见高鸣忽然站了起来,向前边走去。
钱小姐一愣,抬目望去,只见前边走过来一行人,一行五六个,也迎向高鸣。
领头的,乃是那成天不干好事、天天给父亲招揽小妾、被自己追杀得满街逃命的王二麻子。
此刻的王二麻子,脸上正春风得意。
隔着老远,就听见王二麻子大声嚷嚷道:“高兄弟,你这计谋果然不错,兄弟们这次可真是赚大发了!被说吃上饱饭了,我估计,下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夜色的阴影掩盖了高鸣的半边面庞。
只听高鸣平静地问道:“不是让你带路去打粮仓,分粮食,让大家都吃上饱饭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钱
府,也是你带人干的?”
王二麻子大手一挥,说道:“那是自然。兄弟,你那计谋虽好,但还不够完善啊!你想啊,粮仓顶天了就放了些粮食,粮食确实能做饭吃,但是这么多人分粮,咱顶天了也就吃几顿饱饭而已了,它能值几个钱啊?”
“兄弟,我跟你说,真正值钱的,都藏在这钱府里头呢!钱府家大业大,珍宝无数,随便拿出点什么来,那可是都是价值连城的!别说吃饱饭了,就是逍遥快活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高鸣平静问道:“所以,你就带人把钱府给抢了?”
王二麻子一拍胸膛:“那可不!兄弟你那么好的计划,可不能白费了。我一想到这茬,就赶紧将兄弟你那计划稍稍完善了些!”
高鸣问道:“那,这大火,也是你放的?”
王二麻子一摆手:“这火可不是我放的。也不知道是那个傻帽,大喊大嚷些什么血债血偿,一群傻帽就一把火就把钱府给烧了。哎呦,可惜啰,说不定里边还有些什么值钱的宝贝呢!这可好,一把火全烧了。”
高鸣冷笑了笑:“哼,值钱的宝贝。这么说,你这一趟捞了不少宝贝吧?”
听得这一声冷笑,王二麻子才发现,高鸣的声音渐渐发冷了。
王二麻子见机,赶紧笑呵呵地道:“没有没有。兄弟,我老王可是一直惦记着你的。你放心,刚才你没赶来,俺老王这趟捞出来的宝贝,与你平分,如何?够兄弟吧?”
高鸣嘴角咧开,笑了笑:“好啊,让我看看,都捞了些什么宝贝。”
王二麻子一喜,向身后几人一招手,喊道:“来来来,兄弟们,咱这趟大发,可全赖仗这位高兄弟。高兄弟没赶上,咱们行走江湖,义字当先,可不能委屈了高兄弟。兄弟们捞了些什么好货色,都掏出来,咱和这位高兄弟平分了!”
其他几人互视一眼,眼神中有些犹豫。
王二麻子心中一急,呵斥道:“都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不用了!”
王二麻子心中一寒,还不待转头,整个人忽然一下子便飞了出去。
其他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暂且撇下背上的包袱,操起手中的家伙就向高鸣劈头盖脸砸来。
一顿噼里啪啦,不过喝口茶的功夫,场中就剩下高鸣一人还站着,其他人全都在地上呻吟打滚。
高鸣走到王二麻子身边,一把揪起王二麻子的胸口。
王二麻子慌忙地说道:“兄弟,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我分你七成……不,八成!”
高鸣“啪”地一耳光扇过去,厉声喝道:“我让你带人去分粮,让你抢钱府了吗?”
王二麻子惊慌不已:“不是,兄弟……”
“啪”地,又是一巴掌。
“谁是你兄弟!我说了,是为了让大伙吃上饱饭,是让你借机大发横财的吗?”
王二麻子脸都肿了,口齿不清地说道:“兄弟,这……”
高鸣又是“啪”地一个巴掌,寒声道:“念这火不是你放的,饶你一条狗命,滚!”
王二麻子两边脸庞肿着,含糊不清地连连道谢:“瑟瑟高轰……”
几个人惊恐地连滚带爬地跑了。
高鸣静静地任由几人跑开。掌中扣了一枚铜板,突然扬手打去。
黑暗中,传来王二麻子的一声惨叫。
高鸣心中默念:废你一腿,好自为之!
抬头望天,火光中,夜色正深。
忽然,高鸣心有所感,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