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的大部队不断前进着。
“前边,就是粮仓了!官府不发放粮食,粮商为富不仁,这些粮食,本来就该是我们的!砸开粮仓,分粮食!”
“砸开粮仓,分粮食!”
应声者众,呼声震天动地。
确实,再过不远,就到粮仓了。
粮仓所增派的守卫听着这震天的呼喊声,个个面面相觑。然而,他们从同伴眼中能看到的,也只是同样的恐惧。
这时,只听一股大队人马“哗哗”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一大队官兵带着锋锐的兵刃跑步而来。
众人心中大安。刚才听那些灾民们的呼喊声大小,人数显然不少。若是没有这队官兵过来,他们几乎要拔腿就跑了。
虽然身为钱府请的守卫家丁,拿钱府的钱,吃钱府的饭,但是终归还是性命重要不是?
官兵们手中的弯刀明晃晃、白亮亮,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些杀人利器,能为他们带来安全感。
他们这些守卫家丁之中有些也是带刀的,但是大多数还是持的长棍。毕竟,守卫家丁并非是真正的部队,杀人这种事,还是十分令人心怯的。
平时,他们倒是可以表现得凶狠一些,就能将人吓住。但是这次,恐怕不行了。还是官兵手中这些明晃晃的杀人利器,更能震慑得住人。
然而,当灾民们从街头出现时,他们的表情从官兵到来之后的放松,慢慢地开始紧张起来,随后渐渐转而为震惊,再随之变成了惊恐。
对面街头,不断涌现的灾民如同一大堆蚂蚁出动,将街道拥塞住。灾民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不断向前涌来。宽阔的街道,就宛如泄洪的水渠,黑压压一大片潮水从水库流入这个水渠,奔涌着滚滚向前。
而令人惊恐的是,潮水已经充塞了整个水渠,你却不知道水库到底还有多少水位。只看到,黑压压潮水不断从水渠那头涌现。
灾民们不断涌现,连绵不解。无数人头攒动,嘈杂纷乱。
那是一种乌云压顶的气势,如不断逼近碾压而来的大山。仿佛面对山洪海啸,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冲飞淹没。
守卫家丁们一个个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汗水浸湿了手中握着的兵器,只感觉兵器黏糊糊的,又湿又滑,都有点握不住了。
他们不断伸手在衣服上擦去手心的汗水,却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
没有人去看同伴的脸色。这一刻,他们已经被那黑压压的人群所带来的压力完全锁住了目光,再也挪不开眼睛。但其实一排排扫视下来,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灾民的人数太多了。
这是对群众海洋最直观的感受。
一股灾民形成主流,便会不断吸纳城中各个街道的居民们的“小支流”,渐渐地,终于汇聚成这样一股完全无法掌控得住的倾覆性大山洪。
山洪倾覆,势不可挡!
……
当山洪尚在不断汇聚形成时,山洪的引发者,却并没有及时止住山洪不断壮大的势头。
实际上,当洪流被引发的那一刻,引发者就已经没有能力制止了。
高鸣,作为开闸之人,完全没有想过洪流的大势会如此狂猛、如此势不可挡。当他发现洪流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碾碎的时候,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放出了一头什么样的猛兽。
然而,这头猛兽已经出笼,他也收不回了。
极短的时间内,他便经历了气势飞扬、震惊惶恐、自责后悔、绝望失魂。
他失魂落魄地跟着灾民大部队向前,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但终究,他心中还有一团火。身旁居民们的惨叫声,还是点燃了这把火。
这把火,在一瞬间便将他整个人烧了起来。
他怒吼着,将所有的怒火转移到行凶的灾民身上。冲进去,将他们打倒在地;揍他们,教训这般畜生!
心中的无数的情绪,就仿佛一股源源不绝的石油,让这把火越烧越高,将理智也烧得一干二净。
直到,那个被他救了的灾民向他打出了那一棍,他才再次清醒过来。
呵呵,何必这般无耻地自己骗自己呢?
这一切,都是自己导致的啊!
周围的每一声呼喊,都是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向他的心脏;周围每一声怒吼与咒骂,都是一柄柄大锤,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脏。
他要逃离,逃离这座地狱,逃离这片黑暗,逃离这个夜晚。
然而,他又听到一声尖叫,这个声音,非常熟悉。
又怎么能逃避呢?
扭头冲进了小巷中。
带着无可言表的怒火、凶狠、狂暴……还有恐惧。
但其实,所有情绪的由来,都只是自责而已。
无数复杂的情绪让他的身体颤抖不止。
直到,一道温柔将他抱住。
他不再颤抖,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在无尽的高空坠落的时候,终于在一片柔软的土地着了陆。
那颗脑袋就靠在自己肩头。
小心地、温柔地托着这颗小小的脑袋,就好像小心地捧着一颗珍贵的、娇贵的珍宝。
周围是无尽的黑暗,但心中却照进了一丝光亮。
“我可找到你了,吓死我了。”钱小姐一边擦着眼中不断流出的泪水,一边嗤嗤地笑着说道。
喉咙蠕动着,蠕动着,总算说出了一个字:“你……”
“对呀,我就是看你还没回来嘛。我听说外边有歹人,就赶紧出来找你了。”
喉咙还在不断地蠕动。想咽下一口唾液润一润嗓子,却发现嗓子依然干涩得紧。
只干哑地说出一个字:“我……”
“你……你什么你?你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啊?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钱小姐委屈巴巴地嘟着嘴,脸上还是梨花带雨。
就在昨天,高鸣因为钱府屯粮之事冲钱小姐发过火。
“不……”高鸣眼见钱小姐眼中又要隐隐放出晶花来,急忙张嘴解释。
然而,这该死的喉咙!
这位千金大小姐,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她的娇蛮,估计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她那颗脑袋也是稀里糊涂的,从小就不用操心想问题,自然灵敏不到哪里去。
高鸣微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汗唧唧的,估计都有汗臭味。
高鸣悄悄地缩了缩身子。若是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就好了。肩膀上那颗小脑袋靠得那么近,会不会问道什么汗臭味啊?
然而,他刚一悄悄地缩一缩身子,肩膀
上的脑袋立马就发现了,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大声又委屈又气愤地叫道:“你干嘛?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
喉咙还是很干哑。
高鸣微微转头看了看钱小姐,一个千金大小姐身上的衣服比他还脏得多。眼睛悄悄地使劲向旁边瞟,这大小姐脸上似乎都是灰扑扑的。
高鸣心中一松,却又同时,心中一股极其温热的暖流流进了心里。
这位娇贵的大小姐,恐怕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吧?
竟然能壮着胆子走这么远。
这么一想来,高鸣心中更紧张了。
高鸣从储物袋中一摸,取出一个带塞子的瓷瓶来,里边是学府炼制的疗伤的药液。
拔掉塞子,递到钱小姐的嘴边。
钱小姐看了一眼,问高鸣:“你是要我喝了它吗?”
高鸣点了点头。
钱小姐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吃药……”
高鸣轻声说道:“不苦……”
嗓子还是十分干哑。
钱小姐探出鼻子闻了闻,随后嫌弃地缩回了头,嫌弃地看着小瓷瓶。
“一定要喝吗?”
钱小姐皱着鼻子,眼神中带着哀求地看着高鸣。
高鸣却僵硬生冷地点了点头。
钱小姐撅了噘嘴,闭上眼睛,这才张嘴:“啊~”
高鸣眼中露出无奈。
但还是小心地喂钱小姐喝了药。
钱小姐皱着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得极慢,高鸣也不急,也不催,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下。
喝过药后,高鸣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先……先起来吧。”
“嗯。”肩膀上的那颗小脑袋点了点头。
两个人站了起来,钱小姐却依然紧紧地抱着高鸣的胳膊不肯放手,似乎怕自己一放手,高鸣就会跑掉了似的。
“走吧,我们先回去,我保护你。”高鸣说道。
“好!你保护我!”钱小姐喜滋滋地笑道。
高鸣搀扶着钱小姐,向小巷外走去。
这时,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声震天动地的声音:“砸开粮仓,分粮食!”
“分粮!”
“分粮!”
……
高鸣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了钱小姐一眼。
钱小姐此时也恰好看向高鸣。
两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钱小姐担忧的问道:“是歹人吗?这么多歹人?”
高鸣眼神复杂,默然不语。
钱小姐接着问道:“这些歹人,是来抢我们家的粮食的吗?”
高鸣有些不敢与钱小姐对视,依然默然不语。
钱小姐拉了拉高鸣,问道:“怎么办,我们家的粮食会不会都被抢光了?”
高鸣想说,你们家这样屯粮哄抬粮价是不对的。
然而,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想了想,高鸣还是举步向小巷外走去。
“我们去看看吧。”高鸣说道。
钱小姐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我听你的,你一定可以解决的。”
高鸣行动一滞,还是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