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前边那道山口,就算离开邯府边境了。”
星月高渺,四野辽阔。晚风拂面,空气中有干燥的尘土的味道。
高鸣顺着程平的目光望去,只见南方确实伏着一陇远山的黑影。
高鸣问道:“是不是过了那个山口,邯府的护卫队就会回去了?”
程平答道:“他们会再相送一百里,然后就会返回。”
高鸣轻声说道:“希望还会这样一路顺风地继续走下去。”
程平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默默地望着远方。
好长时间,程平才说道:“要想一路顺风,很难。等他们走后,我们的考验也就到了。”
高鸣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高鸣知道程平的压力有多大。他甚至有些难以理解,这么重要的人物,上面怎么会交给一支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来保护呢?
而程平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没想到的是,自上次皇帝陛下召见他之后,交付的第一个考验竟然这么沉重。如此重要的任务,如此稚嫩的队伍,这是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吗?
程平只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压得他血管中的血液都澎湃了起来。但他还不能澎湃起来,这是一个需要冷静、谨慎与细心才能完成好的任务。
风从身后吹来,驱散了白日的灼热。衣服贴着后背,透出沁心的凉意。这里昼夜温差很大,现在这个时间还好,再晚一点,晚上睡觉不裹着棉被,会冻得直哆嗦。
高鸣抬头向西边眺望,稀薄枯黄的荒草染得地面上斑斑驳驳。暗淡星光下,没有一个人影,一片空旷。
今天轮到他们值夜。每晚值夜三班轮换,他们是第一班。他们要站哨的,是西方。
向身后望,还能看到营地里有火光在跳跃。偶然有轻风遥送,能隐约听见欢笑与喧嚣。不过,再过一会儿,就寝号一响,他们就该各自回帐休息了。那时候,这四野会在一瞬间又恢复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晚风吹过的声音。
周围执法队的兄弟们四下散开来了,警惕地望着西边方向。
程平忽然低声说道:“其实……”
程平欲言又止,显得很犹豫。
高鸣回头看了他一眼:“嗯?”
程平说道:“算了,不说了。”
高鸣想了想,笑道:“怎么,还想着她呢?”
程平一愣,知道是高鸣误解了,答道:“没呢,早不想了。”
高鸣戏谑地道:“谁呀?”
程平先是一愣,随后鼻子喷出一股气来:“切,滚!”
高鸣放肆地笑了起来。
随后,高鸣轻声道:“你别怪她。”
程平闷闷不乐道:“我不怪她,只怪我实力不够,达不到她的要求。不过她那要求也太高了吧?”
程平摇着头,幽幽地道:“我看,她怕是嫁不出去了。除非,能碰着个神仙!”
果然,程平还是有些怨气的。
高鸣叹一口气:“不单单只是实力的问题啊!”
高鸣摇着头,向程平说道:“你知道吗,若柔姑娘当初拜师的时候,她师父问她想学什么神通,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程平问道:“怎么说的?”
高鸣故意吊着他:“想知道吗?”
程平踢起一颗小石子向高鸣砸去,斥道:“快说!”
高鸣笑着躲过,随后认真地说道:“她当时说,她想学让世界变好的大神通。”
程平愣了,问道:“这世界不好吗?怎么变好?”
“你看你看!”高鸣立即说道:“我就说不单单是实力的问题嘛。”
高鸣望着周围荒凉的大地,这一路南下,周围景象已经与先前大不一样了。空气里浮动的是干燥的尘土味,入目处是黄茫茫的大地和枯黄的荒草。白天的时候,还看到了食不果腹的灾民在艰难地向北方走着。
三三两两个灾民,他们还能提供些吃食,稍作救济。但若是继续向南,相信到时候会看到到处都是灾民。而能走到这里的灾民,还是灾民中比较好的。
到那个时候,他们又能怎么办呢?除了悲伤,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京师学府中富家子弟居多,越是富有,才越有资源供给他们的子弟考入京师学府。所以,他们看待灾民,会怜悯,会悲伤,却很难感同身受。
就如程平这般,即便白天看到了灾民的艰难,却还会问:“这世界不好吗?”
高鸣指着南边,轻声答道:“若柔姑娘,就是从南边而来。”
“当年,南边还是富庶之地,沃土千里,良田千顷,若柔姑娘也是家里的千金小姐。天灾来时,什么都没有了。她是从灾民中走出来的,她也是灾民中的一个。只是她运气好一些,走出来了而已。”
“程兄,而你却说这世界不好吗,你觉得,你若是若柔姑娘,你会怎么想?”
程平皱眉道:“我当然也很同情灾民的。只是,这天灾,我左右不了啊!”
高鸣摇头道:“程兄,这个世界不好的地方,不在于有天灾,而在于天灾降临时,老百姓没有抵抗天灾的能力;不在于承受灾难,而在于明明有这么多人遭受苦难,却还有人花天酒地、铺张浪费,不仅能携起他们的手来帮助他们
共渡难关,甚至还有人借此生不义之财!程兄,你能明白吗?”
程平默然眺望着远方的天幕,愣愣出神。
晚风吹刮着地面,枯黄的杂草任由寒风吹刮。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生长在错误的地点。他们枯瘦而软弱,只能在风中无力地随风甩动。但它们依然用最后的一丝力量,扎根土地。
这是一片被抛弃了的土地,在这里,草不像草,人不像人。死便死了,活着的依然还是要活着。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号角声。
高鸣说道:“他们该就寝了。”
话音还未落,忽然空中又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号角声。这一声与方才那声截然不同,十分急促,带有浓浓的警告意味。
程平瞬间回过神来,向周围的人吩咐道:“你们几个,继续坚守岗位,看好西边的动向!我去看看营地情况。”
随即,高鸣与程平一道,快速赶回营地。
只见营地的篝火还在跳动着,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各队长清晰的口令声。
所有的人恢复了战士的身份,武器拿在手,迅速找到了各自的队伍。
程平上前询问道:“什么情况?”
却纷纷摇头,都尚不清楚,只知道是南边传来的警讯。
程平正欲去视察南边的岗哨情况,才走出几步远,就看见那位邯府护送队的队长骑着马从南边回来了。两人一碰头,讲明了方才的情况。
原来,是有两人骑着快马从南边而来。哨兵发出警告,对方却不予理睬,直向营地冲来。
哨兵只能张弓射箭警告。暗夜下,哨兵清晰地看见对面寒光一闪,显然是有凶器在身。哨兵立即吹响了警报,却见那人捡了地上的箭矢,调转马头就走了。
程平沉吟道:“骑着快马翻身捡起一支断箭,此人马技了得啊。”
那队长也说道:“不错,此等马技,不是常年在马背上驰骋,练不出来。”
程平说道:“会不会是马贼,见了我们营地的火光,过来踩点?”
护送队的队长说道:“这里很长时间没出过马贼了。不过,马贼四处游走,也不好说。”
程平说道:“倘若真是马贼,那么方才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想必不敢再来叨扰了吧。”
那队长点头道:“马贼欺软怕硬,不敢来送死。不管是不是马贼,我们兵强马壮,不怕任何人。这两天,就加强一下岗哨戒备吧。”
程平点头。
岗哨增倍,其余众人就寝,一切如旧。
这一夜风平浪静,一直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