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泰热血沸腾的回去准备披挂上阵,往乾坤褡裢里塞了一套《天规》,然后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也回来拿兵刃和铠甲的方牛,热血沸腾道:“郎君!你盯着异类的地方有没有老梧桐木!”
方牛最近迫于道泰那张少年面容,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三缕长髯变没了,从中年儒生变成了白面书生,以免和道泰表面上的年龄差距看起来太大。他不急不缓的整理铠甲,瞥了他一眼:“陛下,您又要做什么?”方牛心里头想着的是战场上情况如何,上次被剿灭了一批异类,剩下的是强是弱?里面的阵法会是怎样?
道泰豪情万丈的指着墙上悬挂的两张七弦古琴:“自从伏羲制琴之后所有的名琴我都见过听过,可惜伏羲所做的那张琴我从没听说过,若能找一块同时期的木头,配上咱们后院养的鹿做出来的鹿角灰大漆,平生无憾!”
方牛心神一荡,道泰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见他意动连忙道:“异类中或许有凤凰,那就一定有梧桐!四千多年的老梧桐木,又常有凤凰栖息其上,所制出来的琴定然不同。”
方牛放下手中的金盔,悠然神往的看着道泰,微笑:“哪怕没有梧桐木,也一定会有梧桐的老房梁。”
道泰连忙道:“对,越是经过风吹日晒,木质松透毫无水汽的梧桐木,琴音越是清缓酥透。”他面带潮红的抚掌道:“若能捉一只凤凰回来,在弹琴时放在一旁,可比养着仙鹤应景。还可以拔羽毛用~~”
方牛提醒他道:“陛下,咱们是去剿杀异类,不是去打猎。”
道泰一怔,遗憾的叹了口气,却又满怀期待的看着方牛:“旁人只说什么金徽玉轸,咱们若是用凤凰骨做徽,用上次龙王送给我的东海明珠雕琢为轸,音质是不是更妙?”
他不是性喜简朴,而是觉得百姓好穷自己不好奢侈,现在没有百姓牵累了,他有多少好东西都能放在自己身上用,既不用敬献太庙,也不用赏赐臣子啦~
方牛想了想,觉得实在是太奢侈了,哪怕做出来他也不敢用。只好委婉的说:“阿姐一向很简朴,看见咱们俩这样奢侈,阿姐会生气的。我实在不想和阿姐打……”我从来都打不过她。
道泰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阿姐又不曾踏足你我房间,只有别把琴拿出去,阿姐就看不到。
”
七公主交给翟烟儿处理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七公主交给翟烟儿这位女主人来接待。方依土回去叫侍女把自己的头发梳成适合上阵杀敌的发髻,换了一身哪怕溅满血只能扔掉也不心疼的褐色衣裳。想了想,又害怕再遇上金乌那种能把人衣服烧光的事,就在衣裳里贴身加了一套据说能水火不侵的金蝉比甲,就是个金色的小褂。
方依土把刀奴叫出来,道:“今天的事你都看见了吧?”
“小婢都看见了。”
方依土伸手摸了摸刀奴的头,笑道:“我觉得你上次吸收了那四十个劈碎的灵魂之后更强了一点,这次在战场上,如果有机会,只要不耽误我用卯金刀杀敌,你尽力多吸收些。”
刀奴一脸惊喜:“主人……多谢主人!”
“回去吧,做好准备!”
“遵命,主人!”
方依土又去前院的点兵场看了一眼,三千弟兄已经行列整齐的站在将台之下,一行行的兵将,一个个甲胄鲜明、刚健如山。三千人都在,却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三千兵将对于方依土来说,其实不算多,这只是她在回京辞去一切职位只做帝姬之后保留的私军,是对她最忠诚的三千人,是整个儿军队中最强悍的三千人。这三千袍泽,方依土几乎都能叫出名字来,她几乎和其中每一个人都曾经并肩作战过。这三千人也是道泰的信任,有这支队伍在手,她要攻入皇城也轻而易举。
这三千人横死之后,成了鬼魂都被引回了方府,之后又经过苦心修行,有只是鬼仙的,有成为地仙的,还有不少成了天仙。这在凡间近百年的仙人生活,没有消磨他们的血性,也没有抹去他们血管中那股行伍之人的杀气。
方依土本想点齐兵将之后先不去管,让弟兄们在烈日下晒一晒,静一静,把有些人平日里耕田种地嬉笑打闹积累的轻抚之气去掉,恢复过去令行禁止、静寂无声的心态。可是她没想到,每一个人都和过去一样。
因为她忘记了,这三千人中,没有任何一个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虽然他们忙于修造房屋、耕田种树、畜牧酿酒,但是他们也在轮番出去征战妖魔、留守的人也互相对阵操练,在方依土不上天也不出去交游的时候,她除了在家闭关,就是在家让弟兄们拿自己练习围攻高手的阵势。
方依土在点兵场外看了一阵,就命门口小校去请七公主和夫人过来,自己却去见方落。
方落静静的坐在窗前,安稳沉静,白面白衣,近乎玉人。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一些麦粒,似乎是要摆出什么阵势来却没有成功。方依土推门而入的时候,方落恰好转过脸来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脸上的线条温柔而美好,嘴角带着欣喜而又早有预料似的微笑。
方依土板着脸,对方落的态度就像过去对刚入军营的小兵,态度不亲不近、不冷不热,语气是居高临下不容反驳的命令,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没对方落用过的威严:“把脸挡上,跟某来。”
方落默默的拿出一张符咒,看了看,望着方依土:“这是我留着逃走时用的符咒。”说罢,他把符咒烧成灰,喝了。方依土一直盯着他,却没有用‘看方落’的眼神看着他,那绝美的容貌模糊了一下,再看清楚的时候却已经成了一个似乎见过却根本说不出特点的脸,脸型似圆似方,眉毛似粗似细,眼睛似大似小。一张见过就忘的脸。
方依土冷笑了一声:“哈,你准备的好啊。”
方落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在下敢不从命。”
方依土站在门口,她的身量很高,和方落相等,加上发髻还要更高一些,肩膀也很宽阔有力。一个人站在门口,就让屋外的阳光几乎透不进来,只能在她身边留下一圈窄窄的金色的光芒,尤以金刀旁边的光芒最为刺眼。
一只骨节粗大、手背上带着刀疤的大手,轻轻的扶在粗糙斑驳的门框上。
她克制着自己也不明白是悲是怒的情感,压抑而冷漠的说:“此间事毕,就放你走。”
方落轻轻站起身,缓缓走到方依土背后,他的步子很雅致也很美,语气温柔:“这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
方依土没有说话。方落继续用那清澈明朗而温柔的声音,带着笑:“如果我真的杀了你,你不会放我走。如果我没有杀了你,你不会这样对我。是谁威逼你放我走,还是……”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忍不住出现的渴望:“这只是个误会?”
“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杀你。”方依土莫名的笑了一声:“但是,方落,如果我的弟兄们发现了你,我不会救你。如果你伤害了他们,我会为他们报仇。”
方落敏锐的试探道:“你是不是有事情需要我?”
方依土本想回头,却忍住了,带着已经变了容貌和语气的方落继续往前走:“或许吧。”
到了点兵场外,七公主正怒冲冲的等着她,方依土带着容貌平凡的白衣人走过来的时候,七公主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袖子,气的满脸通红道:“方依土!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本宫请来,又凭什么不让本宫进去!”
“公主稍安勿躁。”方依土脸上没有笑意,她顿了顿,勉强挤出一点笑来:“此处是方某府中点兵场,外人自然不能入内。方某派人请七公主过来,只是想问一句,方某麾下的三千甲兵整军待发,七公主奉命协助的……人手呢?”说实话方依土对着七公主也该称臣的,但是她就是觉得不爽,七公主居然也没反应过来。
七公主得意洋洋的仰起头:“方依土,难道你就不知道有一万天兵,是本宫的私军么?”
“方某当然知道。”方依土淡淡道:“领兵的南宫将军枪法也算精妙,副将姬将军善于谋略,这某是知道的。”
七公主微微有些诧异,道:“既然你知道本宫的两位将军,为什么还问这么蠢的问题?”
方依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方某只是不明白,七公主既然要‘率军协助’,为什么还和方某在一起。”
方牛退了把道泰,目视:【你去打个圆场。】
道泰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郎君你去啊!为什么要我去,最不喜欢需要哄着的女人。】
方牛微微一笑,眼睛往下扫了扫:【我身份不够,虽然成仙了却也只是你的属官,不比你帝王的身份。】
道泰叹了口气:【可你是帝王的郎君啊……就这么让阿姐和她吵架,挺好的。一般人说不过阿姐。】
方牛也叹了口气:【毕竟君臣有别。说得过阿姐的人打不过她,可据我所知七公主也是说不过就动手的人。】
七公主目带狐疑:“方依土,你这么急着把本宫送走,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方依土望天翻了个白眼,翟烟儿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终于听不下去了,伸手轻轻推了推主公,温柔谦逊的说:“公主见谅,我家主公向来不会说话。马上就要誓师出发,得激起将士们的血气才好,若是公主在旁边,我家主公处处要以七公主为尊,不便于发号施令。况且七公主领军之数多于我家主公,公主若是不回去,单凭二位将军,那一万天兵哪里有主心骨呢?”
七公主被哄得心满意足,认为自己就是胜利的保证、战场的英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者,飘飘然的驾云而去。
方依土撇撇嘴:“所以我就说了,娘们唧唧的别上战场。”翟烟儿又推了她一把,低声道:“说什么呢!”
方依土连忙转移话题,道:“烟儿,你平常也这么哄我的……”
翟烟儿低下头羞涩的微微一笑,附耳道:“我就是把她当成主公来夸的。”
方落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说话,静寂而落寞。
道泰高高兴兴的瞥了一眼方牛:【不用我动手吧?哄女人这一点还是翟娘在行,她连阿姐都哄到手了。】
方牛瞥了一眼道泰:【分明是因为翟娘殉主了,阿姐一时激动才把她扶正。】
【扶正!难道说……翟娘和阿姐原本】
【道泰!你在齐天寨哪会,不也看见了阿姐和翟娘出双入对,同寝同食么?】
【哪会咱们不是睡大通铺,吃大锅饭,女人们也一样啊。】
方依土登上点兵台,道泰、方牛和校尉们站在台下,身后是乌压压的三千将士,都有不断攻打妖魔锻炼出来的仙界战斗方式。众人等候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