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
方帝姬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她的义子干儿也不是什么君子,但好歹混迹于京城贵胄之中多年,对外的时候也摆出一副文修武备的世家公子样,为了不落伍孩子们也学过这最为风尚的驾车、赛车。虽然他们学的是怎样驾驭有四匹骏马的崭新战车取得最快的成绩,但现在换成三匹劣马拉的土车,也可以胜任。
陈良驾车,王乾坐在他身边,何如掀开车厢帘子,探头进去:“娘,您莫嫌我栝噪。到这个境地也只能去杀了他,保你平安。”
方帝姬默然不语。
章华淡淡道:“谁去?要刺杀他,只有金五最有可能成功。。。他也知道。”
方帝姬脸上的肉跳了两跳,咬了咬牙,紧闭着眼睛不肯开口。
章华偷眼瞧着方帝姬,故意说:“金五虽然死无全尸,总算死的痛快,没怎么遭罪,娘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章华并非逞能任性或为了给金五报仇才故意激她,他仔细想过,什么时候去杀丞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趁着现在她身受重伤又干死了个最喜欢的义子的时候逼她下定决心,等到伤势好转金五被淡忘的时候,若是丞相见方帝姬难以诛杀又设下阴谋诡计天罗地网捉拿她,娘她心软又重情一定会答应的。如果能杀了丞相固然很好,如果杀不了他,也能让方帝姬日后不与他重归于好,以免再次上当。
娘她未必能立刻就答应派人去杀他,但娘的心若彻底离开他身上,如同鹰跃长空龙入大海,再没什么能拘束她的。
陈良却不曾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而温柔的说道:“娘,孩儿知道您是为了亲儿子的安危和地位不舍得下手,生怕他死后您独自一人压不住朝堂江湖绿林三方面,会让家人陷入危险,可是您不能一味顾念旧情。一旦您死了,难道他会留着您的血脉吗?他对孩子的感情难道会对您的感情更深吗?您一辈子和他生死与共相互扶持,这在江湖上庙堂上都是伉俪情深的佳话,可实际上呢?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
“您觉得他不会伤他和您的儿子,可是您也认为他永远不会对您兵刃相向,所以每次去见他的时候都为了让他知道您的心意卸下软甲,哪怕情况再危险局势容不得一丝喘息您也要和他交心,可是他呢?他懂么?他对的起您吗?娘!他不在您的预料之内。您对他用情太深,猜不透他会怎么做。”
王乾安耐住焦躁的心,认真道:“大哥说得对!娘您别和他讲什么情面。”
章华耐心道:“大哥说得对。您脱出夫妻情分来想想,以他的性情,会留下三个极有可能为母报仇的孩子吗?虎毒不食子,人却不同。”
“我对他没什么情,否则我不会为了清净给他置办姬妾。孩儿们,娘在乎的是武功、权势、财富,他只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方帝姬淡淡道:“但是现在我失去了在乎的东西,金五死了,怒令智昏啊,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对不对。”
方帝姬微微有些苦涩却十分坦然的说:“我从没陷入过这样难堪的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不是少年了,以前我无论做了多少事逃了多远杀了多少人,都不会觉得有一点疲倦,有时面对的困难和危险越多,精神反而越好。总觉得自己的力量是永远也用不完的。但我也只不过是个人,而且现在是个满身疼痛,满怀忧虑的老人。”
“我辛苦挣扎奋斗了一生,流的血和汗比别人十个加起来还多。但现在却要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一样,不停地躲闪,逃亡……我曾拥有过这世上最大的一片土地,但现在却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最可气的是,追逐我的猎人是我训练出来的,追逐我的猎狗也是我训练出来的。”
“我的家业,我的名望权利,我的仆从,我心爱的一切,如今都是别人的。”方帝姬道:“但只要我能活下去,这些我还能夺回来。金五死了,我不希望你们步他的后尘。”
王乾连忙道:“娘,我们弟兄四个都不怕为您去死,我们只要您为了,为了啥都行,只要您活着,和以前一样有呵天骂地,横冲直撞的虎胆,逢山开路遇水填桥,一路斩将夺旗的活下来,我们也算死得其所。您是当世英豪,您不能一蹶不振。”
“我知道。我不会对不起金五和你们三个。我的好儿子,你们真是好孩子。”方帝姬闭了闭眼睛,道:“章华留在我身边,陈良王乾,你弟兄二人,拼尽全力想尽办法,杀了丞相。假若不能,也要把杀妻一事宣扬出去。”
王乾大喜过望,连声应诺。杀气腾腾的整肃行装,擦刀涂毒,易容改扮。
陈良一如既往的温顺,心里头有些忐忑的说:“娘,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方帝姬仰起头:“我过去什么都知道,因为有足够的消息。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有。”
陈良微微有些黯然道:“娘,您广交好友广施恩惠,人缘是出了名的好,谁提起金刀帝姬都是挑大指称赞,哪怕是大您一辈的武林人士都称您‘帝姬娘娘’‘金刀霸王’,又在三山五岳九州暗藏了无数的人手,现在却”
章华把一口银牙咬碎,低声道:“娘的朋友,还不都是他的朋友。受过娘恩惠的人,不也欠他一分人情。他在明娘在暗,寻常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娘待承他的地方太多了。”
方帝姬淡淡道:“朋友不是要你能看见,才叫朋友。一路上要不是有朋友替我遮掩,接连有人给我传功,我们走不到这里来。”
王乾狐疑道:“娘,您哄我们吧?”
“被我拉着手算命的穷汉,你还记得么?他是青凤剑掌门的父亲,我的故交,他刚试着帮我打通丹田。”
王乾依然不肯信:“可我听见你和他说话了,运功的时候你们俩怎么能说话?”
章华嫣然一笑,道:“那不是穷汉说话,是给娘当枕头的少女用腹语冒充的。那姑娘就是青凤门新任掌门,容貌极美性情贤淑功夫高超,是王二哥妻子的人选之一。走吧,哥哥们该走了。”
王乾最后问了一句:“舅父,魏国公为什么不来救您?”
章华道:“舅父以捉尽天下贪官污吏为己任,身兼刑部与御史台两职,舅父眼里只有国事没有家事。”
王乾叹了口气:“可恨我派去给舅父送信的人也被杀了,要不然,丞相也难逃法网。”
方帝姬从袖子里抖出一包药粉,淡淡道:“见血封喉的剧毒,在客栈时,掌柜的是我的故交易容来相见,我叫他给我拿的东西。你尽管放心用,是那些人用惯的东西。他在擒住你俩的时候,扮成了捕头的样子。他得到信息知道你们带着个穷和尚,他见了我但没认出来是我。你带上三只响箭,用响箭惊扰来人,可以分辨身份。”
陈良和王乾从马车上跳下来,跳到车边上拴着的两匹马身上,陈良拨转马头,大声道:“娘,你会活着吗?”
方帝姬斩钉截铁的说道:“会!”
王乾大喜,道:“我们也会活着回来的!”
换做章华在马车外驾车,过了一会,他低声道:“娘,你是不是想留在京城?”
“嗯。”
“为什么?就因为您有足够保密的地方躲藏?”
“因为命中注定,我居京城则生,远京城则死。”
“说话的人可信么?”
“他说我娘会被杀,我娘就被杀了。他说我会嫁给弟弟,我就嫁给结拜弟弟了。他说我走匪路入绿林,最终直登官道,也准了。他说我有一女六子,算上你们确实如此。他说我命中注定夫妻反目,子女成仇。”
章华微不可查战栗的一下:“我们把你带离京城,反倒会害死你?娘!我不知道会这样。”
方帝姬淡淡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章华带有一丝期冀:“那人也有算错的时候吧?”
“那人是大罗金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能点石成金,在万军中救过我的性命。”方帝姬带有一丝冷笑:“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一定会准。可谁知道大罗金仙会不会骗人。”
“他会骗人么?”
“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耍我。把我气的要杀人,你知道我一向很少杀人。”
………………
陈良王乾离了方帝姬,拨转马头预备迎接丞相。
王乾四处打量,盘算了半天,提着一双熟铜锏爬上路边一颗百年老树上。
陈良的宝刀上涂了毒药,箭尖儿上也沾上毒液,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过去从不用毒药,但要保住方帝姬的性命,要给被压成粉末的金五报仇,淬毒又算什么?
要解心头恨,亲手斩仇人。
说起功夫来,他们因为太过年轻,只是丞相府中二流好手的水平,但就算丞相府中的一流好手,也不知道丞相府惯用的兵阵布防,更不知道在兵阵中怎样接近丞相和帝姬娘娘所在的位置。但这些最为机密重要的知识,陈良王乾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这就是他们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