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香端著一小壶乌龙茶,叩了叩书房的门。
「进来。」莫行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进去喽。」推门前,她礼貌的预告。
书房是他们一家之主的城堡,不管在美国的家或者这里的家都一样,她让他保有了完全的**空间。
「喝杯茶吧,刚冲好的。」
虽然他没看见,她还是习惯性的对他顽长背影微笑了下,搁下茶就要离开。
他们之间一向相敬如宾,她从不以妻子的角色管他,而他也尊重她的一切,两个人早有默契了,没有相处上的问题。
「琼香,你对久别重逢的恋人有什么看法?」莫行忌忽然从落地窗前回过身来,脸容有些过度思考的疲惫。
女人,应该是比较能够了解女人的吧?
明天是星期天,香茴就要来了,他发现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般开始有所期待。
他真的很想她,刚刚一个人站在窗前,看著满天星斗,想到情潮汹涌,差点想打电话给她。
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美国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一旦见到她,感情就泛滥得不可收拾,他想回到从前,想让她像从前一样,总是天塌下来也会站在他这边的模样,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能够给他这种感觉。
「行忌……」沈琼香吓了一跳,雪白的小脸瞬间变得更为苍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到什么人了吗?」
是那个人又出现了吗?
他们都是商场上的名人,要遇见应该不困难吧……
可是,这里是台湾,并不是在美国,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结婚四年了,她尽力做一个好妻子,也尽力让娶了她的行忌不失望,这一切的努力是不是要被破坏了?
「你别紧张,我什么人都没看见,只是随便和你聊聊。」
看著她像惊弓之鸟的反应,他有些歉疚,也能够了解那种感觉,那种身不由己,爱一个人却又要逃开的感觉。
「哦……」她松了口气,却感到全身酥软。
「去睡吧,明天小正要过来,你可能要早点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亲自下厨。」
「我知道。」她善解人意的微笑了下。「我会亲自煮几道可口的家常菜,让他喜欢这里、喜欢我这个大嫂。」
她一直知道他对小正存著内疚和不舍的情感,如今获知小正还活得好好的,她也替他感到高兴。
「妈咪……」有个小女孩推开书房的门,怯生生的探进头来,一张雪白秀丽的瓜子脸,几乎和沈琼香一模一样。
「思思!」她连忙走向女儿,把她搂进怀里。「你不是睡著了吗?」
「那个……」思思看了莫行忌一眼,立刻垂下眼睑,不敢说话。
她爸爸一向严肃,她和他并不亲近,大部分的时间,她都黏著妈妈。
「好了,妈咪知道了,妈咪陪你去睡。」沈琼香笑著抱起女儿,小秀正好走到书房前。
「你还没睡啊,思思,这么小就准备当个夜猫子了吗?」小秀打趣的捏了捏思思的小俏鼻。
「跟姑姑说晚安。」沈琼香笑著教导女儿。
「晚安,姑姑。」思思很乖巧的倾身过去香了小秀脸颊一下,黏在母亲身上回她的公主房了。
小秀俏皮的叩了叩敞开的门扉:「大哥,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十七岁少女了,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在美国时,追她的男孩子不计其数,她的个性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自闭。
莫行忌看了她一眼。「进来吧。」
她走进书房,把门关上,一脸的喜悦溢於言表。「大哥,二哥和香姊明天真的会来吗?」
这个消息著实让她兴奋了一晚上,她二哥没死,这是多大的好消息啊,如果早知道这样,他们会更早回来台湾的。
他搁下茶杯。「你很想他们?」
「当然啦。」小时候的她有点自闭,但每件事可都记得很清楚。「二哥就不用说了,他是我的亲哥哥,我当然想见他。至於香姊呢,小时候她常买巧克力蛋糕给我吃,还常待在家里陪我们,我都记得。」
「那么,你们明天可以好好聊聊了。」他也想跟香茴好好聊聊,不过情况不太乐观,她大概不会乐意跟他聊。
「可是,香姊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你们那么要好,让她跟大嫂碰面,这样不尴尬吗?」
她现在的大嫂沈琼香,是她十二岁那年的家教老师,却在教了她半年之后,突然和她大哥闪电结婚了,婚后不到十个月就生下了思思。
当时她还很讶异,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来电的,还很时髦地先上车后补票哩。
他们两个瞒过了所有人,包括外公、外婆和他们母亲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他宣布婚讯那天才晓得,外公纵然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不过,她很替大哥高兴,因为他总算肯用正眼看一个女人了,而沈老师是个温柔的好女人,她相信她可以带给大哥幸福。
「大哥,你怎么了?」小秀看著默然不语的兄长,有点不安。「我好像说错话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哦,大概是我想多了,都这么多年了,香姊应该早就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她不会介意啦。」
莫行忌微抖著眉峰,还在出神。
他想到在宴会里,香茴听到他已婚时的反应,她……好像很受伤,会有那种受伤的神情,代表著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要好的男伴。
这么说,她是在乎他的喽?是碍於他的婚姻,所以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他有必要对她解释清楚,他并没有爱上另一个女人,他一直深爱著她,他会结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爱她才结婚……
没想到除了妻子,他还有个女儿。
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看到这副「我的家庭真可爱」的美满景象,殷香茴确定自己真是来对了。
「叔叔!」可爱的思思不停扑黏到莫行正怀里,融化了他原打算摆上一整天的臭脸。
因此,基於爱屋及乌,对於沈琼香这个他主观性不甚喜欢的大嫂,也就减低了许多敌意,开始在莫宅里有笑容了。
「殷小姐,喝喝看这种花单茶,是薰衣草。」沈琼香待客很周到,不时招呼著他们。
「谢谢。」殷香茴浅浅一笑,颔首为礼,叫人看不出情绪。
她有点慨然,觉得这一切好陌生,眼前已为人夫、为人父的莫行忌也很陌生。
温馨的家庭气氛使然,他们谈的都是家具、装潢,甚至天气这一类的应酬话,真正内心的感觉,却压根没有办法说出口。
「如果喝不习惯的话,我帮你换咖啡。」坐在她对面沙发里的莫行忌,黑眸紧紧盯著她。
受了台湾电视节目的影响,琼香这几天对花草茶深感兴趣,买了一堆干燥花草回来,得空就冲上一大壶。
他也喝过她好意送到他面前的花草茶,却觉得不对他的脾胃,因此他并不想勉强香茴喝下这些怪饮料。
这厢,殷香茴啜了一口,然后微微笑,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很好喝。」
天哪……她不知道原来万人迷的薰衣草味道这么可怕……
「真的吗?」沈琼香兴高采烈的凑近她解说。「我在一问香草花园买的,那里有好多香草,种类齐全,每种香草还可以做成手工饼干或蛋糕,思思很喜欢那里的薄荷饼干,我也想去学……」
她微微一笑。「听起来很不错。」然后闲适的抬首,看著那位从头到尾都盯著她看的一家之主。「尊夫人这么有心,行忌,你真有福气。」
莫行忌掀眉瞪视著她,倒也不是生气,而是……烦躁。
这绝对是种奚落调侃,她明知道他不会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做出来的玩意儿。
而且,他也可以断定她对那些怪味香草一点兴趣都没有,为什么要装出那么有兴趣的样子来,让不明就里的琼香在那里要白痴呢?
他应该早对琼香说明他跟香茴的关系,也实在不应该只为了渴望见到香茴就贸贸然的把她叫到家里来,他太草率了。
「我觉得,香草真的好神奇,昨天我看一个电视节目,香草还有减肥塑身的功效。」沈琼香一笑。「虽然我不需要减肥,可是还是觉得有趣。」
「就算你不需要减肥,多喝各类有保健功效的花草茶也有益健康,花草茶没有咖啡因,不会让人产生依赖感。」殷香茴精辟地接口。
沈琼香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如此,你懂得好多……」
这样也能聊?
莫行忌开始格外留神的盯起这两个女人。
她们的名字都有个香字,这也是当年他会在寄来的众多履历表中,录取琼香当小秀家教的原因。
那个香字,让他有无限思量……
「叫我的名字吧,香茴。」沈琼香已经把她当知己了。「我在台湾没有朋友,你又是行忌的旧识,还照顾了小正这么久,我希望我们可以常联络。」
她红唇微弯,不置可否的啜了口味道古怪的薰衣草茶。
她很肯定,自己不会再跟这位莫夫人联络,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她并不讨厌沈琼香,而是不想让周围关心她的「大家们」以为她对莫行忌还有什么企图,所以老是接近他老婆。
今非昔比,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对他的感情,就放在心底吧,不一定要忘记,放在心底就可以了。
「香姊,你还好吗?」觑了个空档,莫行正有点担心的问她。
她这种气定神闲的神态,最叫他不放心,更遑论看她还跟他新大嫂相谈甚欢,让他很心疼。
「很好。」她对他嫣然一笑,神清气爽,看起来真的很好,再好不过了。
小秀笑盈盈的走到他们中间。「香姊、二哥,在聊什么啊?你们要不要来看我的音乐奖状,我可是小提琴高手哦。」
「好啊。」殷香茴客随主便,展现最高兴致,从善如流的跟著小秀去她房间。
连小秀都变得如此活泼开朗,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难不成她期望现在的莫行忌,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吗?或者,希望他仍是一副浪子不回头的狂野模样?
打烊后的蓝色酒吧,安静得像海洋的深底。
殷香茴坐在吧台前品酒,蓝宁站在吧台后冲洗著大量的玻璃杯,两人闲聊著属於女人的私密心事。
「所以,他接管了他母亲那边的雷集团,变成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蓝宁综合好友所言,归纳出一个简单结论。
「嗯……」殷香茴的眸子有些迷蒙。奇怪,今晚她喝得并不多啊,难道是因为心情不好,特别容易醉?
「那么,你在莫家待了一整天,感想如何?」蓝宁颇带心疼的瞅凝著好友。
等待莫行忌回来--这大概是殷家大小姐她这辈子做过最糗,以及最不智的事了吧?
她那模样,菱唇下弯,好像已经沮丧得快死掉了,因为是在她这个好友面前,这里只有她们俩,因此也不必顾及形象,充分表达出她的心痛和低落情绪。
「他们很幸福……」诸葛小姐甚没精神的低哼一记。
终於踢到铁板了。
她总是一帆风顺,连当年主动亲近莫行忌时也没这么受挫过,这大概是上帝给她的惩罚吧,她该好好领会才是。
「既然他已婚生女,你就不要再对他留恋了,慧剑斩情丝,这才像你。」
蓝宁衷心希望自己安慰人的本事可以再高明些,但是对於言辞向来犀利的香茴来说,或者此刻的她,不说话比说话好。
「所以我今晚是来向过去告别的。」她把杯里最后的酒喝完。「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回去了。」
拎著淑女皮包定向酒吧大门,她依然保持著优雅仪态。
「咦……」
蓝宁把擦好的玻璃杯上架完毕,一回头看到好友人已经在门口,她正想开口叫住她,但来不及了,她走得好快,瞬间就听到她驾车扬长而去的声音。
没辙,她只好对著空无一人的大门乾瞪眼。
这可怎么办?
她以为香茴想一醉解千愁,所以刚刚,虽然香茴只点了三杯酒,但她体贴又好心……好吧,是自作聪明,她自作聪明的给了她三杯最浓的。
跑车在路上疾驰,殷香茴的头却越来越痛,两旁的景物看不清楚也就算了,最后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怎么回事……」她勉强把车靠边停,不会想吐,可是头晕得要命。
她翻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蓝宁求援,问问她是不是又把她当店里的白老鼠了,给她喝的是什么奇怪新酒?
她才掀开盖子,手机却蓦然响起。
她头昏眼花的瞪著那组陌生号码……不管了,先接起来再说。
「喂……」她的答腔声颇为无力。
「小香吗?你怎么了?」
她倏然有些清醒,莫行忌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怎么会是他呢?偏偏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没什么。」她扶著方向盘抬起螓首,强打起精神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微顿,他考虑了十秒钟,终於坦诚的说:「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还有,我担心你。」
从她离开他家之后,他就一直牵挂著她,因为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思思一直黏著小正不放,小正只好答应留下来过夜。
虽然她是微笑著跟他们大家道再见的,但是看著她独自踏出他家大门,独自驾车离开,他的心却莫名难受,甚至,想追著她去。
殷香茴吸了口气。他担心她?
好像太晚了一点,当年他就这么走了,并没有担心过她会不会怎么样呵,幸好她生命力坚强,一路走过来了……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她忽然不想再独自思索著这个至今未解的谜,爽快的问了他。
当年,他以为小正已经跟坍塌的焦黑房屋烧在一起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他带走了小秀,所以他不要的只有她,只有她一个。
若不是她把小正救回来,她会以为,历经四季和寒暑,她跟他的那段感情是不曾存在过的。
「小香……」他指间的关节捏紧了,一句简单的问话,没头没脑的,却把他的心整个弄拧了。
她在乎他!他可以感觉到,直到现在,她还是在乎他,她只是在保持她的风度,故作轻松而已。
「你在哪里?」一股冲动的热流涌上,他想见她,现在就想见!
「车上……」头好晕,她掩住脸,为什么他不回答她……
「你的车在哪里?」他急、非常急、急得边问边脱下休闲裤换上午仔裤,狂奔的心跳节律连自己都清楚听见了。
「路边……」
「哪条路?」她想急死他吗?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他在问什么?
「中山北路二段……」好像是吧?
「你别走!我去找你!」
然后,入夜的莫宅,美丽的花园洋房里,沈琼香与莫行正哄思思睡著后,刚走出公主房就看见莫行忌边走边穿外套,行色匆匆非常可疑。
「行忌……」他看起来好像有急事,需要她的帮忙吗?
「回来再谈!」
他刻不容缓的冲到车库跳上车,吱地一声,车身飞射出去,连跟他们两个多解释一句都没有。
他想见香茴!他只想见香茴!
一路上,他凭著记忆开,车速虽然又猛又快,最后却发现自己开错了地方,额角顿时多了三道黑线。
「Shit!」他懊恼的把百万名车往路边一丢,搁了辆计程车。
「到中山北路!越快越好,我付三倍车资!」
闻言,油门踩到底,司机此刻比他更像拚命三郎。
因为走错路他耽误了不少时间,他真怕他人到的时候,香茴已经走了,也或者,她根本不在中山北路上,只是胡乱给他一个答案……
坐在车里,看著窗外飞掠而过的霓虹灯,他思潮汹涌。
回到台湾才短短数天,他的生活却已一团紊乱,原本预定要进行的投资案,他根本无心进行。
「殷香茴」这三个字对他来说,绝对有重大意义,如果再不把他们之间存在的感情问题解决,他想,他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先生,你要找的是前面那辆车吗?」司机依照他的形容,仔细巡看路边的每一辆车。
他松了口气。「对。」付了车资,他大步走向殷香茴的车。
他看到她了,终於看到……
幸好她还安好地坐在驾驶座里,她的头靠在方向盘上,好像已经睡著了。
「小香!」他焦急的拍打车窗,直到她缓缓抬起头,杏眸里的迷蒙叫他的心怞紧了。
他示意她开中控锁后,迳自打开车门。「你怎么回事?被人下药了吗?」
「没有……」一抹安心的微笑跃上她嘴角,她只是被人下了酒而已。「多喝了点酒,没什么。」
她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