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这么大的秘密, 还时时得担心着谢煊那边的情况,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可真是苦了采薇。
饶是她在江家掩饰得再好,但时不时心不在焉的游离状, 还是让江家上下觉得她有问题。好在他们都自动将这问题归结于她的婚姻不顺。
江鹤年这时再次展示了他作为新兴资本家的开明,语重心长安抚她,让她暂且忍着, 说如今时局走向不明, 若是恢复帝制失败, 谢家十有八/九会失势,到时候再瞅准时机提出和离,凭着江家的财富和她的才貌,找个好的下家, 那绝对不是难事。
采薇:“……”她这个便宜爹不愧是做生意的, 这算盘打得那叫一个溜。
其实她也知道, 江鹤年这是心中愧疚,总觉得当初她是因为救青竹救江家, 才跳进这个火坑嫁错人。
每天听着以江老爷为代表的江家众人, 跟晨昏定省似的,至少要将谢煊骂上几遍, 她有时候都怀疑, 若是人能被骂死的话,谢三少估计都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也不用让她每日担惊受怕。
因为两个女儿的前车之鉴, 江鹤年如今是再不敢强迫儿女婚事,洵美先前相亲十余次,统统没上看眼后,她决定自己捋袖子去找,江鹤年欣然应允。
上海开埠几十年,女性出门社交已不是什么稀奇事,自由恋爱也悄然兴起,洵美读的是新式学校,虽然不像二姐文茵那样在事业上有追求,想着留学深造什么的,但在爱情婚姻上,势必要走在时代前列。
不得不说,江鹤年养的孩子,除了稳重的大少和年纪尚小的五少,虽说都没坏心眼儿,但也是没有让人省心的。
当然,没有坏心眼儿,已经实属难得。
以前采薇还没出嫁时,因为江老爷的偏心眼儿,洵美没少跟她拈酸吃醋,有事没事找她掐架。可等人一走,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姑娘,没人再跟她抢东西抢关注,她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浮云,姐妹情深比什么都重要。于是采薇回了娘家,她什么都不跟她抢了,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都想着她,一副好姐姐的架势。
这样一对比,采薇对于谢珺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
洵美最近迷上交际舞,每个礼拜六,都会去礼查饭店的跳舞会。采薇本没什么兴趣,但自从听了谢煊的话后,实在是憋得慌,也没什么合适的方式发泄,熬了大半个月,洵美再邀请她,她就跟着一块去了。
“江小姐——”两人一进舞厅,便有一个模样英俊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打招呼,这声江小姐,自然是叫的洵美。
洵美看到来人脸上微微一红,却强装镇定地回道:“林公子!”顿了下,又拉着采薇对人介绍,“这是我妹妹。”
林公子看向采薇,彬彬有礼道:“江小姐的妹妹,想必就是谢家三少奶奶了,幸会幸会。”
他目光只在采薇脸上淡淡扫了下,又专注在洵美身上。这微小的举动,自是满足了洵美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笑容。
采薇瞥了眼身旁的女孩,又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嗯,年轻英俊,打扮得体,举止绅士,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年轻公子。
只是以她有限的阅人经验,总觉得这人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凑近洵美的耳畔,悄悄问道:“这是新交的男朋友?”
洵美低声啐道:“别胡说。”
话是这样说,但看向那男子时的含羞带怯,分明是对这人有意思。偏偏那年轻公子看着她的目光,绅士中又带着点深情的炽热,女孩子哪里能招架的住。
音乐这时响了气起来,林公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向洵美,彬彬有礼道:“江小姐,不知可否赏脸共舞一支?”
洵美面色淡定,慢慢伸出手放在他掌中,内心则已经乐开了花,随着他滑进了舞池,留下采薇一个人在旁边。
有年轻男子上来邀舞,采薇只摆摆手,默默在一旁看着舞池里的洵美和那位林公子。
因为跳的是慢速华尔兹,灯光只是缓慢得变换着,舞池里的面孔,看得还算清晰。那林公子看起来是很有教养的绅士,搭在洵美腰间的手,只虚虚挨着,偶尔凑在她耳畔说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洵美吃吃直笑。然后在她额间的发丝,因为动作稍大散落下来时,男人便伸手轻轻地帮她拂在耳后。
洵美一颗芳心,显然已经被这公子信手拈来的举动,搅得意乱神迷。分明就是个情场高手。
就在采薇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可否赏脸跳一支舞?”
采薇下意识转头,看到的便是迷离灯光下,谢珺那张半明半暗的清俊面孔。
她蓦地怔忡。
她的反应,让谢珺愣了下,笑说:“弟妹,是不是吓到你了?”
采薇回过神,赶紧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轻笑着摇摇头:“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谢珺道:“我送两个公使回饭店,想起来今日是礼拜六,饭店有跳舞会,就顺便来看看,没想到弟妹也在这里。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采薇回道:“跟我三姐一块来的。”
谢珺点点头,朝舞池瞥了眼,再次伸出手,笑说:“好久没跳舞了,不知弟妹可否赏脸跳支舞?”
在喧杂的舞厅里,他看起来依旧清风朗月一般,那张微微带着笑意的英俊脸孔,怎么都无法让人跟恶魔联系起来。但是,那一桩桩的事,一个一个的人名,在采薇的脑海中马不停蹄闪过,她不由得就从头到脚一阵发寒,半晌没有回应。
谢珺弯唇轻笑了声:“怎么了?弟妹。”
采薇再次回神,暗暗深呼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从容,笑着将手放在他的掌中。
谢珺轻轻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带着她没入舞池。舒缓的华尔兹,没能让采薇放松下来,反倒是随着脚下的步伐,心跳得厉害。脑子里不停得回响着谢煊说的话,无法抑制的恐惧,在四肢百骸游走。
谢珺很快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低声询问:“弟妹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不舒服?”
采薇生怕自己的眼神表情泄露内心的情绪,一直低着头,不停地说服自己冷静,听他这一问,愣了下道:“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有点着凉了。”
“是吗?”谢珺边说边抬起本来虚虚覆在她腰间的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额头也很凉,好像在出虚汗,算了,咱们别跳了,我带你去旁边休息。”
采薇如释重负,她哪里是着凉?是与这人跳舞给吓的。
谢珺领着她到舞池角落的沙发坐下,离开片刻后,不知从哪里端了杯热水过来,递给她:“先喝点热水缓缓,要是还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
采薇接过来,哪怕她再努里控制自己,也忍不住表情有些僵硬,好在在谢珺看来,她是不舒服,并没有多想。
“二哥你去跳舞吧,不用管我。”她喝了口热水缓了缓道。
谢珺弯唇轻笑了笑:“我也只是过来随便瞧一眼,都是小年轻,我就是看看热闹罢了。”
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温和,以至于采薇忽然怀疑,是不是谢煊冤枉了他?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她选择相信谢煊。
两人正说着,洵美忽然气哼哼跑了过来,看到谢珺,先是咦了一声,又礼貌地打招呼:“二哥!”
谢珺笑着同她点点头。
采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谢珺身上移开,转头问:“怎么了?三姐。”
洵美黑着脸重重在她旁边坐下:“真是气死了我!”
“怎么了?”采薇问。
洵美伸手往舞池一指:“你看看!”
采薇顺着她的手看去,这会儿舞曲已经换成热烈的探戈,而那原本拥挤的舞池,被一对奔放的男女占据。也不能说是占据,而是这对男女跳得实在是太过火,旁边的人只能退避三舍。
那女人是个金发的洋人,身材高挑火辣,穿着一身性感的裙子,酥胸露了大半。而那男人……采薇定睛一看,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那不是陈青山么?
她赶紧四顾了一下,没看到谢煊的身影,又才仔细去看舞池。
洵美气哼哼道:“这臭丘八要不要脸?搂着个大洋马跳舞也就算了,还胡乱撞人,弄得我和林公子都没法跳下去。”
采薇问:“你的林公子呢?”
洵美愤怒道:“别提了,刚刚被这姓陈的一肘子撞出鼻血,去洗手间处理了。”
采薇:“……”
谢珺看了眼舞池的陈青山,笑道:“听说青山最近在相亲,相了几次都没成,这是准备相洋人了?”
洵美鄙夷地嗤了声:“能有女人看得上他,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珺轻笑了笑,将地方让给姐妹俩,起身道:“弟妹,那我就先走,你们玩得开心。”
采薇重重舒了口气,笑着道:“二哥慢走。”
谢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不紧不慢离开。
采薇默默目送着他的背影,等到人出了门,才收回视线,端起杯子用力灌了口水。
洵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一边横眉竖眼盯着舞池里那两道身影,一边不忘道:“要是你嫁的是谢二公子,那该多好。模样生得好,斯斯文文,还有本事。而且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韵事。”
采薇淡淡道:“也不能这样说,凡事还是不要光看表面。”
洵美却是不以为然,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指着舞池里的陈青山道:“怎么就不能看表面?相由心生懂不懂?你看那姓陈的流氓,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写着流氓二字。”
“你还见过人脚趾盖啊?”采薇被她义愤填膺的模样逗乐,“你这是对陈副官有偏见,他人挺不错的,别每次见到人就骂,他也没得罪你。”
洵美啐了一声:“什么不错?这人是北京南城的地痞流氓出身,要不是跟着谢三,摇身一变成了副官,现在估计还在打家劫舍呢。”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林公子被他撞出了什么毛病,我非得让他好看。”
采薇笑问:“你真喜欢那位林公子?他做什么的”
洵美红着脸道:“他家在南洋做生意的,去年才回来,准备在上海发展。”
采薇点点头:“爸爸虽然说了你的婚事自己做主,家世背景不重要,但品貌肯定是要过得去的。你了解这个林公子吗?过”
洵美道:“林公子人很好的。”
采薇轻笑:“你才跟人见过几次,就知道人好了?”
洵美颇有些得意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知道我怎么认识他的么?去年年底我去逛百货商场,遇到扒手,他帮我追回了钱袋。后来偶遇几次,每次都看到他帮助别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人品的公子。”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反倒是让采薇更加狐疑。
两人正说着,那位林公子已经回来,鼻子下塞着一团棉花,形容颇有些狼狈,看来陈副官将人撞的不轻。
洵美见到人来,赶紧起身,担忧道:“林公子,你没事吧”
林公子摇摇头:“没事。”又有些无奈道,“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如此粗鲁之人。”
他话音刚落,那粗鲁之人,已经同洋妞分开,大喇喇走了过来。
“三少奶奶。”
采薇道:“你一个人来的?”
陈青山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三少又不像我是个光棍儿,哪有胆子来跳舞会?”说着,仿佛才看到洵美一样,夸张地咦了一声,“三小姐也在啊!”
洵美站起来,指着他怒道:“姓陈的,刚刚你为什么要撞林公子?”
陈青山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林公子?”
“你少装了,人都给你撞出了一脸血。”
陈青山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是这位公子么?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说完便要伸手去捏人家的脸。
林公子不知是不是被他撞出了心理阴影,脸色不太好好看地连连后退:“无妨无妨,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洵美怒道:“得幸好你遇到的是林公子,换做别人,绝不会轻饶你。”
陈青山嬉皮笑脸道:“是是是,多谢林公子和三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洵美哼了一声,见舞曲又开始,绕过沙发:“走,林公子,别被这泼皮无赖搅了兴致,咱们再去跳舞。”
林公子从善如流牵起她的手,再次滑进了舞池。
陈青山到沙发坐下,瞥了眼那没入舞池的男女,撇撇嘴摇头。
采薇转头四顾了一下,问:“你家三少呢?”
陈青山笑说:“三少奶奶别看了,三少派我来看着你的,他自己真没来。交代我要是有人占你便宜,就让我把人赶走。”
采薇嘴角抽了下,想了想问:“他最近怎么样?”
陈青山道:“还行,让你别担心。”
采薇咕哝道:“我担心什么?”她不太好意思跟男人说这个,便转移话题,问,“你刚撞人家林公子做什么?还把人撞出了一脸血。”
陈青山啧了一声:“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是你三姐新交的男朋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洵美对他好像是有点意思。”
陈青山嗤笑:“这人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采薇看了眼舞池中那俊俏公子,道:“听洵美说,家里是在南洋做生意的,去年刚刚回来,准备在上海发展。”
陈青山扯扯唇角,鄙夷一笑:“你们这些富家千金可真好骗。南洋做生意的?我跟你说,这厮就是个南方来的拆白党,专门骗你三姐这种千金小姐的。”
采薇大惊:“你怎么知道?”
陈青山道:“你去问问你三姐,他和这人认识是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紧接着便是各种不经意的偶遇,让她看到这人品行多方端善良。等正儿八经约会几次,就该是各种意外借钱了。当然,钱财对你们江家小姐来说不是什么事,就怕不仅骗财还要骗色,等生米煮成熟饭,那就成了人家的专属摇钱树。”
采薇刚刚只觉得那林公子哪里不对劲,现下听他这么一说,想到刚刚洵美的话,顿时冷汗淋漓,不由自主朝舞池看去,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洵美正笑得花枝乱颤。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陈青山道:“我哪里注意这些,是前两日,我和三少在外滩那边,看到你三姐和这位林公子,三少觉得不对劲,让我去查了查,这一查就查出来了。”
采薇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青山:“我也是今天才查清楚的,这不来告诉你了么?”
采薇有点头痛得揉了揉额角:“行,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告诉我三姐。”
陈青山轻笑一声:“就你三姐这二百五的性子,如今正在被人迷得五迷三道,你要直接跟她说这林公子是拆白党,她铁定不信,而且还会怪你不盼她好。”
采薇笑:“你还挺了解我三姐的。”
陈青山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每见你们江家这位三小姐一次,都得挨她一顿骂,能不了解么?”说着又道,“三少奶奶您别担心了,这事儿三少已经给你想好了解决办法,待会跳完舞,估摸着三小姐会接受那位林公子的邀请,在附近压压马路什么的,你让他们去,然后等着看戏就是。”
采薇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谢煊竟然还有功夫管这事儿。她笑了笑道:“替我多谢你家三少,麻烦他了。”
“三少奶奶家的事,对三少来说,那都是大事,怎么会麻烦?”
两人说了一会儿,跳完一支舞的洵美,果然跟只花蝴蝶一般跑过来,满脸欢喜道:“妹妹,我和林公子去附近走走,你自己在这里玩,十点钟的时候,咱们去程大哥那里会合。”
两个女孩子晚上出门,江鹤年自然是派了程展开车护送的。
采薇点点头:“好,你去吧,自己当心点。”
“有林公子在,你就放心吧。”
采薇:“……”
等人跑开,陈青山由衷感叹:“上回我亲眼看到你这位三姐,一口气在百货商场花了三十大洋,眼睛都没眨一下。三十大洋啊!都赶上我半年军饷了。这么好骗的有钱姑娘,要不是良心过不去,我都想骗了。”
“你就别风凉话了,赶紧跟上,可别让洵美吃了亏。”
“放心吧,有人看着。”
采薇自然是不放心的,一口气跟着跑下楼,很快看到了前方走在路边的男女背影。
这会儿天色已晚,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洵美和那位林公子说说笑笑并肩而行,看起来像是一对刚刚陷入爱河的男女,正在月色下约会。
过了一会儿,那男人的手,便试探着握住了女孩。洵美假意挣扎了片刻,最终含羞带怯地放弃,任由他牵着自己。
采薇抚额,忍不住想追上去将两人分开,但又明白以洵美那性子,自己这样无凭无据棒打鸳鸯,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因为太专注,什么时候身旁的陈青山不在了,都没察觉。
那林公子牵着洵美走了一小段,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洵美点点头,便跟着他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采薇赶紧跟上去,看到两人往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忍不住要出声叫住两人时,嘴巴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
她脑子一懵,吓得心脏差点漏掉半拍,就在她准备大叫呼救时,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是我。”
谢煊将她抱进怀中,感觉到她放松下来,放开手,直接将人抱到了拐角的墙边躲着,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担心,没事的。”
采薇转头,在夜色中对上他的脸,小声嗔道:“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谢煊轻笑一声:“正好路过。”
采薇:“……”才怪。
谢煊双手环着,让她整个身体背靠在自己胸前,冷不丁又道:“你是不是瘦了?怎么跟猫儿似的,这么小一只。”
其实也不是真的小,而是女孩儿的身体那么柔软,好像稍稍用力,就能让她融化在自己身体里一般。
“你才是猫!”采薇反诘。
四月底的江南,已经是穿薄衫的季节。两个人这样亲密无间的靠着,彼此身体的气息和温度,很快就暧昧地缠绕在一起。太久没有这样靠近过,采薇嘴上虽然嗔着,身体却忍不住因为这样的亲密,而有些心肝发颤。
偏偏谢煊的手还不老实,她甚至能隔着衣衫感觉到他指腹上的粗粝。这种时候还不忘占自己便宜,采薇也算是服了他,下意识去掰他的手。
然而,谢煊一句话便制止住她的动作:“快看,别动。”
采薇闻言往巷子里看去,果然忘了手上的动作。
今晚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虽然巷子里没有夜灯,也能模模糊糊看清里面的情形。只见巷内的两人停下了脚步,洵美靠在墙边,而林公子则双手撑在她的脸侧,小声说了句什么,慢慢朝女孩儿的脸覆上去。
采薇的心一下提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从墙上跳出两个蒙着脸的男人,一左一右走过去。
林公子的好事被打断,迅速转过身,将洵美护在身后:“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两个蒙面男子晃了晃手中匕首,其中一人开口道:“把钱都交出来。”
那林公子估计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飞快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洋,又转头柔声对洵美道:“江小姐,这些人就是要钱,把钱给他们就好了。”
洵美自是知道这个道理,赶紧哆哆嗦嗦从手包里掏出一把银钱放在他手上。
林公子将大洋递给那高个子的蒙面男人,好声好气道:“两位大哥,钱都在这里了,还请你们别为难我们。”
高个儿接过一把银洋,在手中掂了掂:“这么点?”说着又与同伴道,“你不是说这家伙是南洋回来的富家公子么?怎么就这么点钱?”
“我打听过的,这家伙说自己从南洋回来不久,准备在上海发展。估摸着是身上带得不够,咱们把人先绑回去,让他家里人送钱上来赎他,若是收不到钱就咔嚓。”
这两人说话口气,听着太像亡命之徒,林公子顿时吓得两腿一软,忙跪在地上道:“两位爷饶命,”
然而这两人不为所动,将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恶狠狠道:“怕什么我们就是抓你回去待两天,收到钱就放你走,也不用多少,一万大洋就够了。”
洵美遇到这种事,自是吓得不轻,不过听到说一万两大洋,便松了口气,脱口道:“你们要钱就要钱,千万不要伤他。”
“放心小姐,我们图财不图命,当然,如果没有钱的,那就只能图命了。”
洵美点点头,认真道:“林公子,你不用担心,你把你家里地址告诉我,我去通知你家人,让他们拿钱赎你。”
躲在拐角处看着这一幕的采薇,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这三姐可真是个人才。
那瘫坐在地上的林公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拿着匕首的蒙面人大声道:“你们别绑我,绑她就行,她是江家三小姐,就是沁园江家,你们都知道吧?别说一万大洋,就是十万也拿的出来。”
洵美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蒙面人佯装思索片刻,道:“那就一起绑,一家一万,谁家送钱留谁的命。”
林公子哪里敢让人绑走,哆哆嗦嗦道:“你们放过我,我没钱。我不是什么南洋富家公子,我就是从广东来的破落户。”
蒙面人不以为然道:“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放过你么?”
林公子道:“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连南洋都没去过,统共就这点钱,全给你们了。”
蒙面人道:“那你为什么要自称南洋回来的富家公子?害得我们还专门守株待兔。”
“我……我……”到底身旁还站着个千金小姐,这姓林的也说不出口。
蒙面人恍然大悟道:“明白了,装成富家公子招摇撞骗对吧?听说南边来了一批拆白党,专门骗上海的有钱小姐和太太,看来你也是其中之一啊!妈的,真是白白浪费我们一番功夫。”
这回洵美是彻底崩溃了,也不管还有两个歹徒在场,拿起手包就朝林公子的头上砸去:“你这个骗子!骗子!”
林公子被打得屁滚尿流,趁机往外跑去。洵美想去追,却被蒙面人拦住去路:“江小姐是吧?没钱的骗子能走,有钱的小姐得留下。”
“你们干什么?”洵美这才从被骗的愤怒回到被打劫的恐惧,看着拿着匕首的男人逼近,吓得贴在墙根儿连连后退。
砰地一声,本来已经跑到巷口的林公子,忽然被迎面冒出来的人一脚踹飞了两三米,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踹完人的陈青山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大步往里走。
洵美看到来人,大喜过望,叫道:“陈副官,快救我!”
外面的采薇看着这一出,皱眉小声问身后的男人:“怎么还有青山的戏份?”
谢煊轻笑了笑,覆在她耳畔,低声道:“他说每次见到洵美都被骂,所以给我申请加戏,好让以后你三姐别再骂他了。”
采薇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而巷内的洵美,看到忽然出现的陈青山,只觉得有如天神降临,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陈青山被这大小姐惊天动地哭声,弄得抖了一抖,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对着巷子里的两人大喝一声:“你们赶紧放了这位姑娘!”
两个蒙面人,扮演劫匪很是专业,举起匕首晃了晃,道:“劝你少管闲事,不然弄死你。”
陈青山招招手:“来啊!”
那两人配合地上前,举起匕首朝他刺上来,洵美贴在墙根,看着这情形,吓得一边哭一边叫:“陈副官,你小心!”
陈青山一个灵活的一个闪身,避开匕首的同时,一把握住那人手腕用力一拽,将人摔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向另外一人,将人踹出了两米远。动作干净利落,刹那间,两个“歹徒”已经倒在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一眼,爬起来就往外跑。陈青山作势要追,洵美赶紧跑上来拉住他的手臂,抽噎道:“别追了,我一个人怕。”
陈青山清了清嗓子:“三小姐,有我在不用怕。”
采薇揉揉额头,收回脑袋,舒了口气,一时哭笑不得。抬起头,便对上谢煊一双在夜色中也熠熠发光的眸子。
“走吧!回去跟程大哥说一声。”
谢煊松开抱着她腰身的手,站起了身,然后又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回走。采薇还想着刚刚洵美的事,跟着他走了一段,忽然身体一轻,人被抱进了旁边一条黑暗的巷子。
“你干嘛?”采薇吓了一跳,对他这壁咚的姿势,有点无语。
谢煊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弄了下,似是漫不经心问:“刚刚我二哥也在舞厅?”
采薇点点头:“嗯。”
谢煊问:“他请你跳舞了?”
采薇如实道:“跳了半支,我想到你说的话有点紧张,他以为我不舒服,就没再跳了。”说着,试探问,“他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
谢煊眉头轻蹙,语气不悦道:“你这是相信他不信我?”
采薇扯了下唇角:“因为实在是难以置信。刚刚在舞厅里见到他,还是那么温文尔雅绅士有礼,看到我不舒服,还去端了一杯热水,我真的有点想象不出他是那样的人。不是说相由心生么?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你冤枉了他?”
她这话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说完才觉得不太对劲,借着月光仔细一看,谢煊的脸果然黑如夜色。她其实很明白,如果不确定,他怎么可能去把这些罪行扣子自己亲生兄长头上?
他应该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握住他的手臂:“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谢煊此刻想的却不是谢珺做过什么,而是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他其实一直只是出于男人的直觉,怀疑过谢珺对她的心思。但刚刚听她这么随口一说,几乎是已经笃定。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想杀人的冲动,沉默了片刻,冷不丁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知道我二哥做的这些事,或者他没做过这些事。他这样的男人中意你,你会对他动心吗?”
采薇只觉得这话实在莫名又荒谬:“你说什么呢?不管他做没做过这些事,他是你哥。”
谢煊想了想,换了个措辞:“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没成亲,我和他一起追求你,你会选择谁?”
采薇撇撇嘴,有些反感地皱眉:“没有可能的假设,我怎知道?”
谢煊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给我。”
“我也不能骗你啊。”采薇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再说了,你是不是有毛病?竟然假设这种问题,拜你所赐,我现在看到你二哥就瘆得慌,你这个问题只会让我浑身发寒。”
谢煊轻笑一声,将她抱进怀中:“嗯,以后不会问了。”
这是一个温情而不带任何欲望的拥抱,采薇甚至隐约感受到他刻意掩盖的痛苦和脆弱。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脊背。
外面很快传来陈青山和洵美的声音。
“没事了没事了,刚刚你不是打了那姓林的么?也解气了吧?”
洵美抽噎道:“不行,我还要再打他几下。”说着又要往回走。
陈青山赶紧拉住她:“大小姐,人都快给你打残了,脸也被你毁了,以后肯定是骗不了人了。咱们差不多得了,要真闹出人命,你自己心里也不舒坦是吧?”
“我舒坦啊!”
“……”陈青山,“你也没损失什么?就算了吧,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血腥,再说了,那种人也不值当。”
洵美道:“我怎么没损失?他骗的可是我的感情,我的感情是千金都难换的。”
陈青山:“……也没有吧,我记着你年前的时候,不是还在跟一个什么银行公子约会么?还给人送东西呢!”
洵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闷声道:“我就是不甘心。”
陈青山道:“你应该万幸才是,要是再迟点才发现这姓林的是个拆白党,那真是想哭都没地儿哭了。”
洵美一听,又大声哭起来:“我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好男人呢!”
陈青山被她这嚎哭,弄得脑仁直跳,又怕路人看到,以为他欺负姑娘,赶紧伸出手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别哭了,肯定能遇到的,指不定你一抬头就遇到了。”
“真的吗?”洵美抬头看向他,还顺手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脸。
陈青山一口银牙咬碎,咧嘴一笑,点头道:“那肯定是真的。”
洵美又顺势在他手臂上擦了擦眼睛,抽噎了下道:“那我姑且相信你吧。”
陈青山默默收回手,他就不该加什么戏的。
等到两人走远一点,躲在巷子里的采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从谢煊的怀抱离开,抬头道:“今晚谢谢你,不然我三姐不知道会被骗成什么样子。”
谢煊笑说:“夫妻俩不用这么客气。”
也不知是不是闹了这几个月,多少生分了些,听他说到夫妻二字,采薇竟有点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你现在自己分/身乏术,还要操心我家的事,难为你了。”
谢煊道:“这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还是回头跟爸说一声,虽然包办婚姻让你嫁错了人,但也不能完全放任洵美乱来,富家千金不知多少人盯着,女孩子到底容易吃亏。”
“不用我说,洵美那大嘴巴,回去就得告状,我爸也不是傻子,听到这个肯定得长个心眼儿。”说完,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佯装云淡风轻道,“包办婚姻也不一定就嫁错人。”
谢煊低低笑了一声。
采薇觉得自己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客观说一个事实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陈副官加点戏,暂时轻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