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十点才散, 宾客陆续道别后,谢公馆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作为今晚主角的谢煊喝了不少酒,回房时是被佣人扶着送进来的。采薇见他脸颊通红,眼睛里都是被酒意染上的颜色, 一身呛人的酒气,便叫两个人佣人去给他洗漱,等从浴室出来被气喘吁吁的佣人扶上床, 虽然味道是没那么难闻了, 但脸还是红的, 眼睛半开半阖,目光涣散迷离,嘴里也不知呓语着什么。
采薇知道他酒量不错,今晚醉成这样, 也不知喝了多少。见他四仰八叉躺着, 占了她的地盘, 她爬上床,踢踢他的腿:“让开点!”
谢煊忽然睁开眼睛, 一把抓住她的手, 布满着红血丝的眸子,灼灼看向她, 弯起唇角, 含含糊糊道:“你真好看!”
采薇本是想啐他一声,但对上她那双迷离的眸子,脑子里忽然浮现柳如烟那张绝美的面孔。她慢慢凑到他面前, 柔声道:“既然三爷说我好看,你叫我一声可好?”
谢煊那张本来冷硬的脸,染了酒意之后,便多了几分柔和的邪气,嘴角勾起时,更有种说不上来的风流魅惑。
他盯着她的脸,含混道:“江……小五……”
采薇屏声静气悬着的一颗心,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重重落了下来,心里头竟然不太有出息地升起一丝暗喜。
她好笑地将他的手拍开:“得幸好你没认错人,不然我饶不了你。”
谢煊的手被打开,反倒是让他得了解放,双手伸过来,将她的腰抱住,脸在她腰侧亲昵地磨蹭,像是撒娇一般呢喃唤她的名字:“江采薇……采薇……江小五……”
谁能想到白日里那个高大挺拔的谢三少,喝醉了酒竟然是这副模样。
采薇只穿着单薄的真丝睡衣,他灼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喷在她腰侧,弄得她又痒又酥,偏生他喝得再醉,力气还在那里,怎么都推不开他。
她看着身下的人,想了想,又道:“三爷,那是江采薇好看,还是柳如烟好看?”
谢煊喃喃道:“柳……如烟是谁?”
采薇歪头看他,确定他不是装的,继续道:“那小月仙呢?”
“小……月仙?”呓语般说完这三个字,他脑袋忽然一歪,呼吸变了个调,竟是睡着了。
采薇无语地推了推他,没反应,又掐了把他的脸,还是没反应。她无奈地舒了口气,想将自己的身体从他的桎梏中,但是发觉他的两只手跟钳子似的,掰了半晌,纹丝不动,最后只能任命地躺在他的臂弯中。
“小月仙……”她喃喃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头忽然有点烦躁。
几日后谢煊走马上任上海镇守副使,作为谢家三公子,在上海滩一时风头无两,应酬自然也是多起来。说是回了上海,能日日回家,但每晚回到家,常常已经临近凌晨。
采薇做不来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她白天有自己的事要忙,晚上自然是到点就上床,根本不知道他何时回来。她一开始对这情形,心中还颇有点微词,但旋即又惊恐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真的进入了妻子这个角色,顿时如冷水泼面,骤然清醒。
不是说她不能当妻子,而是她既然知道谢煊活不过二十八,不应该入戏太深。
她不可否认自己对谢煊的男女之情,但明知没有未来,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就已经足以,她也不想让谢煊觉得自己麻烦。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十一月上旬,因为欧洲战事,纱线的价格节节高升,采薇的工厂如火如荼,一片红火。在平静了这么久后,国内发生了一件大事,日本和德国在青岛开战,将本来由德国控制的青岛占领,这也就是历史上的青岛战役。
这场两个国家在中国打仗,争夺中国领地,让中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争,日本在山东横行霸道,野心昭然若揭。这令许多人对当今政府充满了不满,上海北京各界先后游行请愿,让政府出面和日本交涉。
这日,采薇和婉清正从印厂离开,遇到前来的楚辞南,他表情焦灼,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五小姐,真是凑巧,我还真想找你帮点忙呢。”
采薇看着这位跟自己从前同窗长得一样的年轻男人,笑问:“什么忙?你说。”
楚辞南道:“是这样的,最近不是日本和德国刚在山东打完仗么?全国上下对这事儿十分激愤,上头压得很厉害,我写了一些文章,如今人被盯上了。家里有几箱书比较敏感,我怕过几天被搜出来,会全部被拉走焚烧,所以想找个地方先藏一藏。”
采薇不假思索点头:“这个没问题的,我仓库里有地方,我跟人说一声,你送过去就好。”
楚辞南连连道谢:“那真是太感谢五小姐了,我这就去准备。”
采薇道:“楚公子的书都是进步书籍,若是被搜出来焚烧太可惜,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又寒暄两句,楚辞南带着他那个白俄保镖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婉清待人离开后,才试探着开口道:“采薇,你也没问这我楚公子到底是什么书?万一问题大得很,你不怕惹祸上身。”
采薇不以为意道:“管他什么书,政府烧书就不对,焚书坑儒放在那个时代,都是不可取的。”说着她又粲然一笑,“再说了,我好歹是谢家三少奶奶,这点忙都不敢帮的话,好像说不过去。”
婉清笑:“这倒也是。”
她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女孩,由衷地羡慕,她有主见,敢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依附任何人,她首先是江采薇,才是江家五小姐和谢家三少奶奶。而她自己呢?一直以来,是谢家守寡的大少奶奶,是落魄的前清格格,最后才是不重要的傅婉清。
她想了想,道:“采薇,这段时日以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就做衣服的手艺不错,所以想在洋场开个成衣店,布匹正好能从你这里拿。”
采薇看向她,这一个月来,自己这位大嫂的精神状态,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转,虽然仍旧瘦削憔悴,但显然已经不是之前那种没有活下去欲望的状态,她知道这有着自己的功劳,心中不免欣然。她笑着点点头:“行,那咱们现在就去租界转转,你先选个大致的地儿,咱们再慢慢找铺面。”
“好。”婉清欢喜地点头,“今天我们先去公租界看看。”
两个人坐上家里的汽车,直奔繁华的公租界。虽然两个女人都没裹小脚,但毕竟都不是体力多好的女子,逛了没多久,便去找了个咖啡厅坐下歇息。
婉清隔窗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笑道:“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做事,觉得女人抛头露面赚钱养家简直不可思议,可现在想到自己可以赚钱养活自己和眉眉,心里头热腾腾的,真是恨不得马上开始。”
采薇喝了口咖啡,笑说:“不用急,要赚钱,肯定每一步都得踏踏实实走,从店面到装潢再到雇佣店员,一样都不能有偏差,不然小心赚不了钱,还得亏钱。”
婉清笑:“你说的是,我也不缺钱,现在也就是先找个事做,免得闷在家里胡思乱想。想想前阵子,我自己都有些后怕。”
“没事的,再糟糕的事,总归都会过去。”采薇放下咖啡杯,目光不经意瞥见窗外对街,一男一女从对面茶楼走出来。到了街边,男人招来一辆黄包车,让女人上去,目送那黄包车离开,才不紧不慢走到另一边的汽车,坐上去。
采薇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眉头不由得蹙起来。
“怎么了?采薇?”婉清没见到街对面的那一幕,只看到采薇脸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
采薇回过头,朝她笑了笑:“没事。”
两人回到公馆时,谢煊那辆黑色的福特车难得这个时候停在了前院,陈青山正在擦洗车子,显然谢煊也已经回来了。
“大少奶奶,三少奶奶!”陈青山笑嘻嘻和两人打招呼。
婉清笑着点头。
采薇说:“大嫂,你先进去,我和陈副官有点话说。”
“好。”
等人走后,采薇不紧不慢地走到车旁,看向正在吭哧吭哧劳作的陈青山,却半晌没开口。
陈青山见状,奇怪问:“三少奶奶,怎么了?”
采薇笑了笑问:“三少今天下午哪里了?”
陈青山摇头:“好像是去洋场了吧,我在使署,不大清楚,他自己开车出去的。”
采薇若有所思点点头,心中冷笑两声,还是单独见面,连陈青山都没带。
“行,你慢慢洗,我进屋了。”
“好嘞!”
采薇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身,像是不经意般问道:“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见过龙正翔那位六姨太?就是那个……小月仙。”
“没有呢!”陈青山随口就回,说完又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咦?三少跟你说了她是谁吗?我之前跟他说这事,他还懒得搭理我呢。”
采薇耸耸肩,转身朝洋楼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少已经快沦落成男配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