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吗?
她名义上的夫婿!
一个几乎与她相识了一辈子,也与她成亲了八年的男人。
应该是吧!
望着眼前的男人,东方昭仪突然有些不确定了,要不是他身上那袭金黄闪耀的龙袍,恐怕就算他站在她的眼前,她也只会视为陌路。
一抹带着微微嘲讽的笑容在她的唇角绽露,双眼还是眨也不眨地望着龙腾云。
倒也不是说他那宛若刀削斧凿的脸庞有多么诱人啦,只是自从被他钦点成了他的嫔妃之后,她也只有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看过他。
望着望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眸光顿时显得飘忽。
但这不是心动,而是一种对过往时光的怀念遥想,那是一段单纯而又愉悦的回忆,在那回忆中,她依然天真,而他还不是皇上。
呵!
谁知不过几年的时光,她与他之间,不但关系变了,就连那种熟稔的感觉也都彻底消失。
事实上,她很清楚,像他这样一个拥有天下,又昂藏俊逸的男人很难不叫人爱上,可这么近距离地望着他,她的心思却依然平静无波,完全没有一丝心动。
对他,她的心绪一向很复杂得紧--
是感激,因为要不是他,只怕她现在不过是九泉地府下的冤魂一缕。
是怨怼,因为他是残杀她家族数百条人命凶手的后代,也是让她小小年纪便独自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挣扎求生的男人。
恨吗?其实并不。
“你就是皇上?”如此大不敬的问法出自东方昭仪口中,换来了龙腾云诧然的目光,也引来了他仔细的审视。
这几年,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瞧她眸中那清晰可见的不以为然,显然她对他这个皇上有着诸多的不满,而且毫不在意在他面前展现。
她,完全不怕触怒他,龙腾云忽然有这种感觉。
当初之所以迎她入宫,着实是带着一些不得已和必要性,可却完全无关乎男女间的情情爱爱。
所以自从将她迎入宫中,给了她一个足以在宫中安身立命的名分,他就鲜少去关心她。
尤其是这几年,他端坐朝堂之上,日理万机,哪分得出心力去关注她,要不是若仪总是对他后宫那些妃子心怀介意,他也不会想起她。
望着东方昭仪那透着倔气的脸庞,他忍不住在心中泛起怀疑,像她这样大剌剌的性子,能够孤身在这诡谲多变的宫廷中存活到现在,还真是有点给他不可思议。
“没错,朕就是皇上,你的夫婿!”龙腾云颔首应道。
一双炯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似乎在等待着她说清楚为何在沉寂好几年后,选择于此时如此硬闯,非见上他一面的来意。
他涸葡定,她之所以来,绝对不是因为突然开了窍,想获得他的注意,好在后宫之中为自己争上一席之地。
“臣妾当然知道皇上是我的夫婿。”多可笑的回答,让东方昭仪忍不住想要回他一句。“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那带着浓重挑衅意味的话语,差点让龙腾云那刚入口的茶全数喷了出来。
她真的很不怕死耶!
终于,她种种不友善的态度,挑起他对她的兴趣,也让他开了金口。
“东方昭仪来找朕有事?”
废话!
忍不住又抛了一记白眼给他之后,不想再磨蹭下去的东方昭仪立时开门见山的问:“臣妾来,是想请问皇上是不是有一个臣子叫做靳重岭的。”她的问法很直接,不带一丁点女性的娇柔。
尤其是在提到靳重岭时,龙腾云还能清楚的感受到她那咬牙切齿的气愤,彷佛两人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
他虽然不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的,靳重岭是朕的礼部尚书,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他哪一点像啊?
听到他的话,她忍不住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么尖酸刻薄的人,如果也能说是青年才俊的话,那她不就是温柔婉约外加贤淑秀慧了吗?
“那臣妾再请问皇上,是不是派了他来教导我应对进退的『礼仪』?”
她咬着牙说出“礼仪”两字,脑海里几乎是立即浮现靳重岭说话时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轻蔑。
“呃…”龙腾云一听见她的问题,直觉地想要否认,毕竟他才没那么无聊,但转念一想,就想起另一种可能性。
最近他常在言谈之间逼着关云扬赶紧替他将麻烦出清,或许那个总是八风吹不动的关云扬终于愿意替他卖这个命了,所以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砸了他的计画。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模棱两可的探问,聪明的不给她一个答案。
“皇上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脑筋向来灵巧得紧,一听到龙腾云的回答,她更是喜形于色。
虽然她不知道靳重岭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如果皇上真的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不就犯了假传圣旨的杀头大罪?
望着东方昭仪灿亮眸中射出的精光,龙腾云说起话来更加的小心谨慎,也顺便端起皇上的架子。
“现在是朕在问你,不应该是你来问朕吧?”
“这…”被他这么一堵,她微愕,本来一肚子的火气就要向上冒,但终究忍了下来。
皇上很了不起喔,都不能问一下的喔!
忍着一口气,她干脆简单的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说浪费点口水就能给靳重岭一点颜色瞧瞧,她一点也不会吝啬。
“事情很简单,就是方才靳重岭莫名其妙的跑到臣妾面前,说是皇上派他来教导我礼仪。臣妾想请问皇上,究竟是不是有这件事,若是没有,那他就是犯了假传圣旨的死罪,臣妾希望皇上能替臣妾出这口恶气。”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东方昭仪却是连喘口气都不必,那张红艳艳的樱唇开阖的速度简直是让龙腾云看得眼都花了,可以想见靳重岭的确是严重的触怒了眼前这个女人。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呵!
至少那个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的靳尚书,已经引起东方昭仪的怒气与注意,有开头就是好事,而终于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他当然要肋个一臂之力喽!
“呃…我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有这回事。”
一听到龙腾云的话,本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正准备再度展开她舌灿莲花的本事,让皇上好好给靳重岭一个教训的东方昭焰登时愣住。
“啊!”嵌在洁白脸庞上的红唇怔愣地圈成一个圆,原本的自信满满也全在转瞬间消逝无踪。
怎么会这样?
“皇上,你没事干么找个人来教我礼仪?”这语气近似质问,也近乎无礼,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谁会无聊到在近八年的不闻不问后,莫名其妙的找个礼部尚书来教她礼仪,这压根就说不过去。
再说,要说这是补偿,倒不如说是折腾嘛!
“那是因为朕觉得冷落了你,亏欠你太多,想要多关心关心你啊!”
“想补偿我,干么不放我出宫,或是给我些金银珠宝,找个人来折腾我算是补偿吗?”
她很没好气的咕哝着,然而就算胆子恁大,也没胆将这些实属大不敬的话说出口。
虽然她的嘀咕很小声,但龙腾云还是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
表面上他不动声色,不过心里可是大喜过望,原来让她出宫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愿呵!
既然这样,他这个她名义上的夫婿怎能不帮她达成心愿呢?
只是欠她的却是不能让她一人出宫,继续孤身在这滚滚红尘中打滚,帮她找到一生的依靠才是最好的方式,这可是他自关云扬和轻烟身上学到的。
“咳…”他轻咳了一声,佯装没听到东方昭仪的话,然后说道:“朕是想,你平素一人在自己的殿阁之中也太过无聊,不如让靳尚书去教你些东西,也好打发些时日。”
“皇上!”这一声叫唤已近似哀嚎,她没想到来找皇上这个举动竟是搬砖头砸自个的脚。
这下金口儿一开,她哪里还有说不的权利,但她仍是忍不住地想要做做垂死的挣扎。
“难道皇上真的觉得我举止不够端庄,态度不够合宜吗?”适时地收起平素的大剌剌,她活像是“变脸”一般地端出庄重的神情,有些哀怨地探问。
“其实倒也不是觉得你不够庄重,只是觉得以靳尚书的博学多闻,若能不时去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对你也是好的,难道你觉得朕的安排不妥吗?”
这番话表面上好像说得体恤万分,一时之间让东方昭仪连想要反驳都不知道从何反驳起,也让她清楚的明白到,这一切似乎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天啊,难道未来的日子,她真要面对着那张死人脸吗?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屈服,她一定要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要不然就是逼靳重岭自己放弃,否则她敢肯定,自己在宫中的逍遥日子不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宁愿忍痛放弃这宫里的舒适日子,提前实行自己的计画——
他真的是礼部尚书吗?
他真的是皇上口中那个博学多闻,进退有据的青年才俊吗?
可以想象一大清早起来才刚睁开眼,出了闺房进了花厅,神智都还尚未清醒,就见到一个大男人静静地坐在花厅之中看著书的情景吗?
这还不打紧,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面前的圆桌上,摆了一迭什么《女戒》、《妇德》…之类会闷死人的书。
“你来做什么?”在初初的惊吓过后,东方昭仪一双灵动的双眸不善的瞪着他,带着明显的抗拒意味,朝着他质问。
“我想娘娘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来意。”锐利的眸光往桌上那厚厚一迭的书扫去,他相信以她在宫里打滚近十个年头,还能相安无事的聪明,只消一眼就可以知道他的来意了。
“我怎么知道你来干么?”就算知道,她打死也要装做不知道啊!
开玩笑,她都几岁的人了,难道还要去再去看那些《女戒》、《妇德》那种会活生生把人给闷死的书吗?
她又不是疯了!
“娘娘又何必故意装傻呢?”
“你算哪根葱、哪颗蒜,敢说我装傻,我就是不知道你的来意,你知不知道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擅自进入后宫,而且还是一个妃嫔的寝宫,是可以让掉脑袋的。”
“在下是奉皇命而来的,何来擅闯之说。”冷静的反驳,靳重岭的态度就是冷得让人冒火,好像天塌下来,这种冷然的态度也不会改变。
“但我并未领到皇命,一切都是出自你口,你爱怎么说便可以怎么说。”
“是吗?”两道剑眉高高地一挑,唇嘴浅浅地向上勾起。“娘娘的意思是说,你不曾领到皇命?”
“对!”她这话可是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心虚。
嘿,反正他绝对不可能知道她昨天硬闯御书房去面圣的事,所以她又何必心虚呢?
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可不是心虚,而是要怎样打发走这个冷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男人,让他打消教她礼仪的念头。
“是吗?”勾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靳重岭望着她的眼神中明显地带着一抹讥诮。
昭仪娘娘的装傻,不过是让他再次确定全天下的女人没有一个懂得“诚实”这项美德。
欺骗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说起谎来连打草稿都不用,还能说得理直气壮的。
“就是!”
“那昨天御书房里的騒动,难道不是娘娘所引起的吗?”口吻虽然依然清淡,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犀利。
利眼一扫,他丝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
“你…”被他这么一质问,她顿觉脸上无光,一股气又打心底窜上来。
这个该死的男人!
“照这么说起来,我没罪,有罪的反而是娘娘。”靳重岭好整以暇的说。
深吸一口气,东方昭仪反手指着自己,绝丽的脸庞上布满了不敢置信。
他倒是挺厉害的嘛,每次都能逮着机会倒打她一把,现在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属啊?
“我有罪?”
“对,昭仪娘娘既然亲耳听到了皇上的旨意,却还推说没有,难道还算不上抗旨不遵吗?”
玲珑有致的身躯因为不断的深呼吸而剧烈起伏着,气到最高点之后,她反倒不气了。
头一次,她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她不发一语,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勾勾地瞧着他好一会儿。
突然,她的唇瓣泛起一记冷笑,然后对他说:“既是圣命,那就这样吧!靳尚书既是来教我礼仪的,那还希望你能够不吝赐教,本宫也会好好学习的。”
她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变,让靳重岭冰冷的眸光中渗上一丝的惊诧。
“娘娘愿意学习。”
“能不愿意吗?”东方昭仪面露无奈的反问,彷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她表面上的平静虽然足以让人误以为刚刚她的怒气只是他一时眼花,但他靳重岭是何等人物,自然没有错过她眸中一闪而逝的算计。
他不动声色的接了招,不再言语的直接拿起那迭书册的最上面一本,然后摊了开来。
温醇的嗓音开始一板一眼的流泄在这个富丽堂皇的花厅之中。
东方昭仪也顺从的端坐着,认真听讲的模样活像是一个上进心十足的学子。
可那些什么妇功,妇德、妇言这么一长串的,其实一个字也没进入她的耳中,此时此刻她所有的心思全都只放在一个念头之上--
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好好整一整靳重岭这个该死的男人!——
夏日炎炎,蝉儿低鸣。
昏昏欲睡,星眸迷蒙。
一颗小小的头颅东摇西晃,头上那些繁复的首饰也跟着被摇得叮叮作响。
终于,原本缭绕在室内的低沉嗓音戛然而止,一道轻轻的鼻鼾声也跟着窜入断重岭的耳中。
一开始,他本来不解那个规律的酣息从何而来,直到他定睛朝着东方昭倦一瞧,这才发现--
她竟然…睡着了!
向来没表情的脸庞上闪现着一抹不可思议,锐利的幽眸瞪着她。
简直就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这么认真的替她开解书中的道理,而她竟然毫不给面子的呼呼大睡。
难道,她不知道女人光有容貌是不够的吗?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
她若是不够骢慧,是很难在宫廷里这种你争我夺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
基本上,以她这种不够内敛且冲动的个性,还能在宫中存活这么久已经很让他惊讶了。
本来,她是死是活、受不受宠与他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换做是平常,像她这样的女人,他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
可是他既然领了圣命,就得尽心做好皇上的交代,这是一个当臣子应有的忠,就算再不愿,他也得做到最好。
慢条斯理地,他替自己倒了杯水,端起那杯水,举着水杯的手却不就唇,只是任那杯水静静地待在半空中好一会儿。
然后他的手微一使劲,那杯水就全数倒在东方昭仪的颊上、发里。
突如其来的甘霖,让原本睡得昏昏沉沉的东方昭仪惊醒,睁着迷蒙的双眸,一开始她还有些迷糊,以为自己又不小心在哪个园子里睡着了,才会被骤降的雨水给淋湿。
但随即她发现不对,因为此刻入眼的摆设是那么的熟悉,她眨了眨眼,让飘散的魂魄全数归位。
终于她清楚地知道了,原来她发上、颊畔的水全来自某人手中的那个杯子。
这个发现让她几乎要抓狂,可是她还来不及发作,原本端坐的靳重岭已经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然地说着足以气死人的解释。
“娘娘方才不小心睡着了,所以下官只好想办法让娘娘清醒过来。”
“你…”她怒极的正要开骂,谁知他却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招呼都不打的就旋了脚跟,举步走人。
对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她先是一愣,然后气呼呼地冲着他的背影问:“你要去哪?”
“回府。”既然她的精神那么不济,他也没必要留在这儿浪费时间。
“回府?!”她扬高了音调,愕然地问:“你不教了吗?”
她还以为他是铁了心打算用那些《女戒》、《妇德》把她闷死呢!
没想到,她不过睡了个觉,他就决定放过她了,这还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本来,他说要走,东方昭仪还在为了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闷下去而开心,但一个转念,她顿时发觉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如果说他早就决定要回府了,那干么还费事的用水将她泼醒?让她好好睡一会不好吗?
所以,他…绝对是故意的!
“娘娘既然精神这般不济,那么下官再待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请娘娘趁着今儿个剩下的时间,好好读读方才下官讲解的内容。”
背对着她,靳重岭冷冷地说完之后,也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就衣袖潇洒地一掀,率性的走了人。
望着他那厚实的背影,对于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东方昭仪简直就是恨得牙痒痒的。
她一定要想办法好好的整治整治他,否则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去?
是该反击了,否则他还真以为她这个不受宠的堂堂昭仪娘娘是可以任由他耍弄着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