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伏鳟二的课很有意思, 他的兴趣广泛, 品味高尚,除了美术之外还精通音乐、舞蹈、先锋艺术, 文学造诣很深,掌握多国语言。崇明高中的学生对拥有知识的人很尊重, 他们特殊的人上人的地位暂时来自于成绩, 因此比他人更加明白知识的力量。
津岛修治发现, 在井伏说话时, 甚至有人做笔记, 为了记录下他精妙的语言, 用在语文考试中。
他花了大半节课的时间聊艺术、聊音乐,聊着聊着就从兜里摸出口琴, 还跟同学说:“来的时候没拿小提琴,只能用它凑数,也不多说什么,大家欣赏音乐吧。”
悠扬的琴声在班级里回荡, 井伏吹的口琴声都仿佛比他人的高贵些,音节流畅而饱满,他没有吹世界名曲, 可能吹的是乡村小调或干脆就是他编出来的。
画画的人不多, 同级生们在欣赏音乐,或只是痴迷地盯着他看。
井伏是长了张很不错的脸。
一节课只有短短一小时,下课后,井伏收好了口琴, 夹着他的画板就往外走,东海翔太看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他腋下夹了本画本。
“啊,又来了。”高原普丽小声说。
“切。”人群中传来不屑的嗤笑声,“又去当井伏的小尾巴了。”
“他能不能掂清自己的斤两?”
“真讨厌啊,他跟牛皮糖似的,每次都抓着井伏老师的手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话,都不给其他人机会。”
“老师的脾气真好,竟然愿意听废物说话。”
“只是礼貌性的吧,老师最喜欢板斋了。”说着说着还叫了正在本子上写什么的板斋,她的神情专注,毫无加入众人对话的意思,“是吧,板斋。”
“啊?啊。”长相秀丽的女性抬头,虽未搞清情状,却也点点头。
“嗯——”津岛修治的鼻音旖旎,“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去抢夺井伏老师的注意力?”他单手托腮,眉眼间一派笑意,或是因他姿态惑人,就连言语中的隐晦的夹枪带棒都可以被无视,“我们学校经常有咋咋唬唬的女生,课后去围堵优秀的男老师,那模样,活像是去参加偶像握手会。”
“我们当然不会那么做。”有女生脸色铁青,话语尖刻,闪着寒光的敌意剑一般向津岛修治刺去,却在接触到他面孔时软化下来,“谁会像他一样不得体,简直跟小狗一样。”
又有人七嘴八舌地加入:“打断他还会被小狗瞪视,眼神凶狠得好像要汪汪汪叫出声来一样。”
津岛修治站起身。
“太宰同学?”身边人迷惑不解地问。
“我去看看小狗。”
……
[我的悲惨日常,是从高中开始的。]
东海翔太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经常做这件事,起初是为了找出理由,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后来是井伏老师说“过往的记忆是宝贵的经验”,于是他回忆那些有影子的,他能想起来的事儿。
首先,他的名字活像是从运动番中摘出来的,东海翔太,[妈妈是希望我去踢足球吗,可惜我一点儿运动神经都没有]。
[话说回来,翔太这个名字,在全日本大概有超过万人使用,在现代的含义可能跟“太郎”“二郎”差不多,仅是表达顺序的概念,如果说名字是父母期待的呈现,那爸爸妈妈对我的诞生可能是没抱太多期待。]
从小开始,东海翔太就不是个开朗的孩子,他擅长沉默,又不合群,在其他孩子满社区乱跑时,呆呆地坐在家里,三天两头要去病院,母亲为了照顾他很少跟社区的其他妈妈交际。
翔太五岁时,家中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也是个男孩儿,对他的降生,父母欣喜万分。
“翔太、翔太,喜欢弟弟吗?”
弟弟被取名为东海春生,“春生”从日语语法角度来看,是个挺奇怪的名字,但父母为取名时看了太多的典籍,而且他的父亲,说来奇怪,竟然是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在学生时代甚至还修过汉学课程,读过白居易的诗。
“就选这句吧。”他听父亲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叫春生好了。”
[我当时完全不懂汉诗,现在想想,这首诗大抵也不包含多美妙的祝愿,只是对父母来说,从汉诗中寻找弟弟的名字,已经是无比重视的表现了,比起我的“翔太”,“春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我、我不喜欢。”上幼稚园时的我已经能表达自身意愿。
母亲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她勉强笑说:“为什么不喜欢啊?”
“妈妈跟爸爸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还有弟弟。”我说,“弟弟是来抢走我爸爸妈妈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妈妈的脸变得惨白,两颊肉机械性地向上耸,刻板地摆出笑模样,她的眼里没有笑意,眼睛因恐慌睁得很大,东海翔太想到了一年前养的金鱼,他其实不大记得金鱼活着时是什么样,但它死的样子却牢牢刻在东海翔太心里。
[它幼小的湿滑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鱼眼睛大睁,向上凸,我远远地看,甚至能看见它眼球的弧度,妈妈的眼睛让我想到了它的眼睛,想到了死。]
上小学后,东海翔太的存在感变得高了些,他成绩很好,老师经常表扬,家长听后与有荣焉,同时他也不合群,就算是小孩子在他们妈妈的要求下主动来跟尖子生玩,也很快被他的无趣打败了,东海打发闲暇的方法是看书与绘画,他看的书是其他小孩不愿意看的。
“孤零零的小学时代。”
上初中后,东海翔太的身量有长,他比同龄人要高,穿着校服像空荡荡的瘦竹竿支撑起衣服,那时候班上人偷偷给他取了个诨名,叫“麻杆”。
其实他的长相还挺俊秀,皮肤也白皙,只是发型厚重,刘海挡住了半张脸,以至于没有人能穿透刘海,看清楚他的长相。
[不,也不能说没有,长野老师就能看出来,所以……]
回忆到这儿,他的眼神闪烁,思维为了保护自己,又或者说是为了避开雷区,主动绕过此问题不谈,反正那件事儿导致他在国二换了所学校,而有一名老师也悄悄从学校里被辞退了。
到现在,身边人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事儿,就算曾经是他同学的高原普丽,应该也不知道吧?
“荒诞的国中时代。”
[最后是高中,准确说是从高一到现在,一年还没有到。]
东海翔太琢磨半天,认为如果给他过去的一年加上卷首语,那必定是“悲惨的高中时代”。
[国中一开始我读的是私立高中,在那所学校里成绩勉强算是上游,即便是为了班级排名,老师对我的关注也要更高些,转学后只能去更差的公立高中,在那所学校里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些经历让我以为只要成绩好就能免除很多事,而许多优等生都该跟我一样,沉默、不受欢迎。]
到崇明高中后,情况完全就变了,这里绝大多数学生都来自于东京都,他们视野广阔,姿态端方,圆滑且健谈。
[高原普丽找到我,跟我说“不行,东海,你要参与学长们的交际圈,再不行也要跟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要不然你会被孤立。”]
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好好回忆了一下,发现脑子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她不是我关注的东西,她来提醒我时,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又要坑害我”“我跟她很熟吗”。
“哦。”结果我只是慢吞吞的回答。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起码在那一天高原普丽是真的想要帮助我,她过早地了解了这所学校的真相,明晰自然界的生存规律,知道自诩为征服者的人要通过欺凌弱小来确立自己的地位,也知道人是社会性动物,若不参与抱团就会被猎捕。
因为一些原因,我被高年级的学长厌恶了,我实在想不清楚原因,可能是他让我做一件事,我却拒绝了,妈妈说我骨子里就是日本人,信奉“不去打扰别人”,同时我也拒绝他人“打扰自己”,像是些绅士的、热心的人做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其实我以前不那样,这是后遗症。]
总之,不知怎么回事,仅仅几天全班人就都知道我被高年级的学长厌恶了,他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玩具,看我的眼神也充斥着某种病态的兴奋,随后我成为了所有人取乐的对象,一些人会无视我,他们已经是班上少见的具有良心的好人。
老师也不会帮助我,甚至躲避我,我知道他们在这学校是弱势群体。
[听妈妈说,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从小开始就那样,我不能辨别什么人是讨厌我,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对我没有好感吧,但我一定清楚,谁是真心想要帮助我的,只可惜,就算是父母对我的关爱也十分有限,他们更爱春生一点。]
[现代人常说“不被爱的”“被遗忘的人”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东海翔太认为自己是理性的人,他绝非时人常说的浪漫主义者,不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与生具来的敏感在他看来十分鸡肋。
但是、但是……
五月,他的宿舍被人闯入了,包括床垫在内的一众生活用品被从三楼掀翻,扔下来,生活老师根本不管犯人,他们先在东海翔太的阳台上耀武扬威,喊着:“竟然没被打到,真遗憾啊。”遂笑成一团。
[那时候的我已经不会愤怒了,这段时间中受到的校园暴力太多,我又不是很喜欢反抗的性格,从我的角度来说,只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其他人,然后弓起腰背,收拾好残存的文具,再度逃跑。]
只是这回,他们要更加猖獗,竟然把床垫抬起,根本不管从三楼扔下的床垫会不会砸到人,直接推下来。
饶是东海翔太也被惊到了,他的运动神经不好,却也用尽全力转头跑,就怕被砸到,然而根据墨菲效应,越是畏惧什么,什么就会来,不用回头他就能感觉到,沉重的床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危险!“声音是从脑后传来的,大力猛地侵袭他的腰背,不是被床垫砸中倒地不起,而是温暖且富有力量的双手揽住他的腰背,并顺着惯性向前。
[得、得救了。]
[我想活着的欲望并不强盛,却也不想死于床垫下落,更何况,要是没有死,仅仅是残疾怎么办,脊椎骨断裂,难道在轮椅上火一辈子吗。]
在安定后,我努力支撑起身体,想看看救我的人是谁,就算是我也明白,被人就后是要道谢的。
[不知怎么的,还听见了许多杂声,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围,竟发现学生从四面八方奔过来,嘴里不知道喊些什么。]
[难道救我的人挺有身份?]
“太危险了。”他听见身边的人说。
“就算是死,死于被床垫砸死,也过于痛苦,是完全欣赏不来的死法。”
他伸出手说:“没事吧。”
我恍恍惚惚回答:“我没事,井伏老师。”
……
6月13日
“井伏老师、井伏老师。”
“东海同学啊。”穿白衬衫的男人转身,他看见叫住自己的是东海,略有些为难,井伏本是在与板斋说话,他们可能是在聊参加今年全国比赛的作品。
“井伏老师。”东海气喘吁吁地跑到男人身边说,“可以、帮我看一下作品吗?”
“作品?”
“是上次美术课的作业。”
“你真的画了?”就算是板斋也不会做无聊的作业,无论做与不做,井伏都会给学生满意的分数,用他的话来说,“美术课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让各位有个放松的时间,倘若能熏陶艺术情操就更好了”。
板斋心双手交叉摆在裙摆前,她仪态很好,绝非中产阶级的女儿,高原普丽曾在耳边嘟嘟囔囔,说她是大财阀的女儿,论理还是下一任的学生会会长,她看东海的眼神跟班上人没有区别,些微的不屑被包裹在笑不露齿的淑女笑容外。
她对打击下层人的恶劣活动没有兴趣,却也绝不会圣光普照地拯救他人。
“那我就先走了,老师。”板斋心行礼后离开,而井伏也只能点点头说,“抱歉了,板斋同学,你先离开吧。”随即又转头对东海说,“同学,有什么事就到我的办公室说吧。”
他们在走廊上,人并不多,除了来来往往在教室与厕所间走的人,其他多数坐在教室里,换言之街道上绝非空无一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好的,老师。”
井伏到学校的时间并不长,他为受世人爱重的艺术家,校高层也不可能以对普通教员的方式对他,他有单人办公室,听说住所也很豪华。
[超……厉害。]
东海眼神发亮地看办公室,井伏有一面墙的书,上面不仅仅放了书,还挂了画,还有些诡异的图像。
“太厉害了。”他忍不住赞美起来,“伊特鲁伊里亚、希腊、阿摩尔……”他走到一尊转轮王的小像面前,“是西藏的密教吗?”
“是的。”井伏很惊讶,“你认出来?”伊特鲁伊里亚、希腊、阿摩尔都是他挂的图像风格,每个国家、每个宗教都有具有宗教特色的图案或者艺术作品,绝大多数人看这些作品只能赞美它们“好看、优雅、有艺术性”,却很少能说出来源。
“是的,我喜欢研究宗教,也因此看了些书。”东海说,“这些图像我在书上看过。”
井伏因为他的话产生兴趣,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天南海北地聊天,从日本自然主义聊到女性精神觉醒,从东方古国的四书讲到伦敦神话,从嬉皮士谈到伊斯兰国度,他们的对话是随性的,知识面也很广博,东海脸颊红扑扑的,他有自己的骄傲,认为他读了足够多的书,拥有知识,那些人对他的欺负完全就是天赋平庸者对拥有知识人的摧残,他告诉自己不能与低智慧的人志气,从过去到现在,不被爱着的他以此来建立信心,寻找定位。
“你的知识相当丰富,那我猜,你也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井伏说,“正因如此我想你明白现状,这绝非大言不惭,我在学校内姑且还算受欢迎,而你的话,我想现状不用多说,倘若东海君想要安定地过完高中时代,不如更低调些,何必再去做触怒其他人的事,同我相处只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差,即便是为了自己我们也应该远离。”
“不。”东海却头一次坚定地说,“只要没有给老师造成负担,请允许我时常来找你请教问题。”
“对我是肯定没什么负担的。”
“那么请允许我的失礼。”他眼神闪烁,“总有些事比低级的欺负重要得多,只要能向老师您学习,无论忍受怎样的歧视都行,只要您不驱赶我就行。”
[我想要被理解。]
“啊,你这么说……”
[我想要被爱。]
“那我也……”
[老师您看我的眼神,跟看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是博爱的。]
[我想要被爱。]
“不好说什么。”
井伏笑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有什么读书心得就与我交流交流吧。”
[那就没办法了。]
[我不会拒绝渴望知识的人。]
……
[啊。]
津岛修治与东海翔太对视,[果然是小狗吧,而且是呜啊呜啊隐忍,差一点儿就叫出声的小狗。]
东海翔太看他的模样实在好笑,井伏手捧他的画册,正在专注地说些什么,见到津岛修治走近后,分散了点儿注意力给他,东海立刻就感觉到了,他毫不留情地瞪津岛,眼里除了警惕还是警惕,后槽牙咬得很紧。
在津岛修治的眼中,他的脸变了,成了只狗狗,这里的狗不是贬义的狗,他其实觉得挺可爱的。
[黑色的湿漉漉的鼻子,因为牙向后咬而变得皱巴巴的脸,凶狠的镶嵌在眼眶里的双眼,会不会叫出声来?]
[真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
“有什么事吗,津岛同学?”
“哎,一点小事想问问。”津岛修治说,“听同学说转学生必须在一周内选定要参加的社团,刚才听人介绍后发现,校内的社团都很有意思,因为暂时下不了决定,就想先在有意向的社团内转一圈。”他问,“请问可以到美术社内旁听吗?”
“当然可以。”井伏笑说,“美术社欢迎一切对美术有兴趣的学生。”
……
“以上就是我遇见的事。”津岛修治结束解说。
“就是说。”织田作组织语言,“你觉得井伏有问题,东海翔太有问题。”
“哎?”津岛修治说,“说了一大通,你就听出这些啊。”
“嗯,是啊。”
“哎,真没有意思。”津岛修治抱怨,“织田作你有时很有趣,有时又一点趣味都没有了,简直像是未老先衰的大叔。”
[他希望我提问题吗,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再等等吧。”事实证明,津岛自我问答的本事也很厉害,他的智商太高了,思维不是常人能跟上的,织田作想,说不定他经常自问自答打发时间,于是在跟人聊天时也会这样,“估计过两天就会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是更有意思的事?”
“就是死人啊。”津岛修治说,“你看网上的照片,连环杀手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啊,杀人的话,不是什么时候停手都可以吗?”
“不,不一样哦,他跟你完全不同织田作。”津岛说,“举个例子,对于杀人者件事,你是怎么看的,程度又怎么样?”
“是工作吧。”织田作回想了一下,“不得不做的工作,程度,不太清楚你说什么,我对这件事其实没有太真切的认知,你让我选择的话,还是吃辣味咖喱更好点。”
“唔,果然,织田作你又变得有趣了。”
[真难判断他有趣与无趣的标准,我在津岛口中一天一个样啊。]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对犯人来说绝对不是。”他说,“对方可是抱着酿造艺术品的心思来进行创作的,他有心思把人变成那样,肯定是最后的作品可以取悦自己,不过要我看来他的审美水平低下,只是想要猎奇吧,背后的犯人。”
“这样的人你让他停止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尝到甜头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死人还活着对吧,也就是说连隐藏的方式都有,肯定会更加猖獗。”他下结论,“一定会再动手的。”
“啊。”织田作又说,“但要是我们没有看见新受害者怎么办。”
“那就要碰运气了。”津岛最后说。
……
[今天月色很好。]织田作打开窗户,住在山上,人仿佛离月亮更近了,他的思绪不知怎么的,随晚风飘到了横滨的港湾。
只要是在横滨的日子,他每天都到港口,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分别是在晨跑与夜跑时。
[我们约定好,在港口见面。]
因为约定好了,每一天每一天都回去横滨等待,无论真实如何,都要抱着最后一抹希望去,说不定、说不定呢。
织田作其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他究竟是抱着比尘埃还要微末的希冀,渴望d先生创造奇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或者清风徐徐的夜晚,身材高挑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笑着问:“你是o君吗?就等了。”
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遵守约定而已,和唯一朋友的约定,他借此不断缅怀d,不断回忆两人的通讯录,不断证明他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以此来为自己的人生重新定位,坚定地走成为作家的道路。
把d先生当成人生中的一个锚,一座灯塔,一个里程碑。
他回过头琢磨自己的内心,按照津岛修治进行自我贬损的方式来剖析自我,结果还是搞不清楚在想什么,织田作想,可能他就是个迷糊人,连自己都看不清楚。
[外面天气很好,月亮也很清晰,不能下山的话,绕着学校夜跑吧。]
想完就开始行动,他换上运动服,出门跑。
桔梗花绕学校种了一圈,除了桔梗花外,学校里还有座花圃,下午绕圈时路过,却没进去看,晚上路过,不知怎么的,陡然生出兴趣,想着“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吧”,就进去了。
[哎,原来是恒温花圃啊。]
最先映入眼的可不是花,而是树,它们有长且宽阔的叶子,自高处向下垂,叶子一张叠一张,连视野都遮蔽了,抬起手,树叶脆而滑的触感接触手背,浓重的香味飘进织田作的鼻子里,他非植物学家,当然分不清花的味道,但老实说吧,这股花香实在让人不愉快下,活像是打翻了一瓶浓缩精油,熏得他大脑昏昏沉沉。
昏沉之中,他看见了萤火虫,不知是野生的还是被养在花圃里,它们连成一条稠密的银河,乍一看像是月光下的银链,宛若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面的尽头是人,是花香捂得他产生幻觉了吗?织田作感应不到自己的身躯,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心中的幻影,从嗓子眼挤出迷茫至极的声音:
“d先生?”
[我们终将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4 23:45:24~2020-01-27 03:0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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