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水溶,表字薄菡,很迤逦风雅的名字不是,可惜我的好友郦柏却不这么认为,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我的名字到了他的口中就成了风骚有余气势不足,与我那北静王爷的身份不甚般配。
我大度,不去和郦柏那个武夫一般见识。主要也是因为我们的交情太好了,没有为了这点小事多计较的道理。
郦柏是当朝一品武将,官封镇国将军,他和皇兄差不多年纪,都比我大着七八岁。
我和皇兄是堂兄弟,不但相貌长得像,甚至连性情也有几分相似,所以自小我们就很亲厚。
郦柏原是一个三品威武将军家的庶子,不过其人很有些真才实学,骁勇善战,与平常人家的纨绔不同,是真能带兵上疆场的,他是皇兄一早就看上的人才,着力拉拢栽培,他果然也没有辜负皇兄的厚望,数年间军功累累,待到皇兄登基时,便是手下第一合心得力之人了。
我就更不必说,父王只有我一个儿子,他老人家百年后我定是要继承北静王府爵位的,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日后必要做皇兄在朝中的左膀右臂。
我和郦柏因着皇兄的关系,很早就开始认识交往,后来发现两人虽然是一文一武,但是彼此间很有点默契共识,慢慢地就成了至交好友。
皇兄是个胸怀天下,很有抱负的人,自登基后就励精图治,整顿朝纲,誓要肃清朝中的蠹累弊端,中兴我朝,我和郦柏自然要全力助他。
说实话,我那皇伯父晚年很有几分糊涂昏聩,偏信小人,宽容有余,威慑不足,搞得朝中吏治败坏,贪腐成风,也确实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父王故世得早,皇兄还没登基时我就已经袭了王位,没几年朝中便都交口称赞北静王水溶是个贤王,心思机敏,处事英明,兼生得风流潇洒,才貌双全,好生令人心折。
郦柏每每用这些传闻打趣我,说我沽名钓誉时,我都不以为意,我本就精明干练,俊雅不凡,那些夸奖都是我本就该得的,并不是我刻意做出来要博好名声。
不想我和郦柏,还有皇兄,三人间如此稳若磐石的关系,却因为一人的出现而发生了罅隙,差一点就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若是我三人反目,那朝中必将大乱,还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变数。
可笑的是,引起这般危机的人却一直懵懵懂懂的毫不自知,每日里东奔西走,忙他那点小生意,活得十分开心。
唉,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宁愿他想不到这些,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就好。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醉仙阁。
那次是郦柏从边关回朝述职休整,我体谅他常年在边关,半个齐整的女人也看不到,一定房中寂寞得很了,于是就在醉仙阁摆酒给他接风洗尘。
大家都是豁达之人,并没有那些假道学的讲究,郦柏欣然赴宴。
我嫌光是喝酒说话没什么意思,又一直觉得郦柏武人气太重,不够情趣,想要给他挑个有才的女子,陶冶一下,就出了个行酒令作诗的主意,还拿出了一颗真真国进贡来的深海明珠做为彩头助兴。
其实我以前经常玩这个,以我现在的身份,俊男美女那是毫不稀罕,想要多少都有,所以我能看上的人,不光要生得美貌,还需要有些才学,须得色艺双绝方才算好。
郦柏不喜欢这些,用他的话说就是,这个做派实在附庸风雅酸气十足,他是个粗人,不讲究挑个陪睡的还要先考做诗这一套,长得漂亮就行。不过他这次也算给我面子,没有硬是拒绝,只是笑微微地看热闹。
选出来的结果让我笑了半天,竟是个小相公夺魁了。
要知道,我虽然喜男风,但是郦柏不好这个,为着照顾他,这次选得醉仙阁是一处以姑娘为主的妓/馆,清俊的小童也有几个,不过都是随意拉来凑凑兴的,醉仙阁的人并没有对他们下功夫调/教,所以没什么出色的人物。
不想今晚出了意外,看着郦柏难得一见的黑脸,不抓住机会笑话他一下那太也可惜,不过笑过之后我还是去评了第二名出来,这回总算是个美女,郦柏才不闹了。
其实我觉得郦柏就是没有试过,所以未得其中真味,要知道温香柔软的姑娘自然是好,但是男子也有男子的妙处,要我说,还是有风情的男子更有趣味一些。
因此在郦柏调侃我的时候,我老实不客气地让他不必担心,我们评出来的那很会做诗的小倌儿浪费不了。郦柏无话可说,一脸受不了我的表情回房去享受他的美女去了。
我本以为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可心人物,谁知进房后却被大大地扫了兴,那个小倌儿是假冒的!
他也是来醉仙阁玩的客人,不知怎么溜到我们的席上看热闹,结果被那个彩头珠子吸引,所以混在醉仙阁的人中下场一试。
我这个扫兴啊,可是看那小子苦着一张脸求情又挺可怜,实在发不出火来,只得放他走了。
再过几日,我和几个清客在京城外的别庄里闲来无事,大家品文论诗,忽然想起醉仙阁遇到的那个小公子。别说,他那件事情做得虽然十分有失体统,但是那首菊花诗确实做得不错,我记得他自称是荣国府贾家义学里的金荣,一时兴起,便派人去把他找来。
我现在已经对醉仙阁的事情不再介怀了,细细回想一下,那个金公子年纪虽然小些,但是长得也还行,白白嫩嫩,眉目俊秀,妙在文采出众,也能算是个风雅人物。
正是我喜欢的类型,找来结交一下也不错,这样的虽然比青楼楚馆的小相公麻烦,要弄上手得稍微费点功夫,但是也更加的风雅有趣。
我素喜结交京里有名的文人公子,长得十分漂亮,合我眼缘的,也会成我的入幕之宾,以本王我的家世相貌,一般除了实在不喜此事的,其余人都会或含蓄或欣喜的接纳。
这事讲究个你情我愿,用强的就失去了其中意境,因此对那实在不喜此事的 ,我也绝不会去为难他,有才的留下,无才的打发走;一拍即合的,自然就和他成就一段风流韵事。
我一看到被找来的那个金荣就火了,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竟敢骗我!
不过也不怕,那小子小聪明是有点,但是这样骗人又怎么不会被人抓出来,我沉下脸来训斥了几句,那金荣就什么都交代出来,还气哼哼地推测定贾三公子害他的,没事用他的名字在外招摇撞骗,拍胸担保,一定回去把那胆敢骗我的小子揪出来。
我暗皱眉头,他这都交的是些什么狐朋狗友,人以群聚,那贾三公子的为人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都折腾这么一整了,半途而废有些可惜,还是把人找来吧。
人说麻烦都是自找的,此话果然很有道理,这位贾三公子堪称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大一个麻烦,而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也确实是我自己硬派人去找来的。
我的担心果然没猜错,环儿——也就是贾三公子,我后来一直叫他环儿,是个不学无术的惫懒小子,后来证明那首诗也并不是他做的,是他抄袭家里姐妹们的诗作。
既然是这么个猥琐丢人的东西,那我也不必客气了,我的那些儒雅斯文实在没必要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大概就是因为那时存了不必客气的念头,所以才会搞出来后面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我当时也能拿出对待其它那些文人公子的礼遇待他,以后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了。
不过那实在也不能怪我,就环儿那时候的那副惫懒样子,任谁也对他礼遇不起来。
我特意让王兴去找了件又累又脏的活计给他做,以示小惩,谁让他竟敢凑到本王的跟前招摇撞骗的!
环儿那时候还小,虽然是世家公子的出身,但是估计在家中也不讨喜,不受长辈重视,所以一身小家子气,没什么风骨气度,被我敲打了几句就愁眉苦脸地服了软,答应去做那下人干的粗活。
我出了气,就把此事抛在脑后,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位贾三公子干完了挖泥的活儿后必然不会再有机会登我北静王府的门。
谁知世事多变,他后来不但又登王府的门了,而且还是经常来,而且还是人家不愿意来,我硬要他来的,这是怎么说的,我什么时候对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家伙这么有兴趣了?
他比我想的要难上手,臭小子有时还挺精明的,没关系,咱们慢慢磨好了,我身边从来不缺人的,逗逗他也算是个无聊时的小消遣。
等到我陡然醒悟,发觉小消遣已经潜移默化的变成了习惯,习惯变成了嗜好,嗜好变成了入骨情思时,为时已晚,想要抽身退步已经是不可能了。
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我自己安排了一个局,又一步一步地让自己陷了下去,悔之晚矣!
宝玉的脸被环儿烫伤那次,我的反应就有些不对劲了,人家兄弟的事情,我跟着掺和什么?我对宝玉也只是十分欣赏而已,并没有太深的交情,还因为他那娇养任性的做派有些看不上眼。
什么叫不喜经济仕途,他生在这种世家大族,安享了富贵荣华,自然也该出一份力,偏他只是一味的喜欢在内宅女儿堆中混,白白辜负了他那卓然不凡的相貌才学。
当然了,他那相貌才学在我这里是足够讨我喜欢了,就好像喜欢一株奇葩仙草一样,算的上是一件心爱之物,所以经常会邀宝玉来王府一聚,大家诗酒宴乐,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那次我一反往日的温柔斯文,直接就踢了环儿几脚,要不是环儿后来接着大闹了一场,估计还得再赏他一顿鞭子,现在想起来都很是心疼,环儿也从来不提这事,估计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唉,我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大概那会儿就已经觉得他是我的人了,干出这种黑心龌龊的事情,我自然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过看到他身上那两处青紫的伤痕后,我自己腰腹间也跟着疼了一下,难道这个就叫感同身受?可惜那时我没去细想。
那是我第一次给自己找麻烦,环儿自此后忽然硬气起来,再不肯来见我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
不过本王要教训什么人还不是该的,从来没谁敢为此翻脸记恨过,环儿这个反应可是让我十分生气,就不信拿他没办法了。
过些天我又莫名其妙的被皇兄找去笑话了一通,笑的就是环儿在我府里大闹的那件事情。岂有此理!竟敢把我吃了闷亏的事情当笑话到处讲,这就决不能放过了他。
嘴上说得厉害,其实我也就是找了个侍卫吓唬了他一下,下意识里再不愿去动粗伤到他。
再然后,就发现,那个好些日子没有见的人再被我抱到怀里的时候,我竟然满心都是喜悦,高兴得想要笑出来。
想笑就笑吧,于是我笑眯眯地和环儿商量道本王心里一直掂着他呢,和我做一次吧。这大概是我对着环儿时表情最好的一次了。
此人明显吃软不吃硬,被我笑着看了一会儿就晕乎了,撑了那么多天都别别扭扭不肯答应的事情,这时竟轻易答应下来。
那自然就不能客气,要吃掉了,美味啊!没想到这么青涩的小子竟然如此美味,我琢磨着自己能有段日子好享受了。
刚开始时享受得很不顺利,那臭小子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次来王府都匆匆忙忙的,经常椅子还没坐热就要走,很是让我难受了一段时间。
要不是早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定怀疑此人以前是故意装傻,其实手腕高超,绕一个大圈子才让我得手,然后又若即若离的故意吊我的胃口。
慢慢的就渐入佳境,环儿待在王府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开始时的新鲜劲儿过去后,我也就恢复了左拥右抱的老样子。
那日我在府中宴客,正好王兴安排了琪官那个班子来唱戏助兴,琪官美貌温柔,我一直挺喜欢的,不过前阵子他被忠顺王看上,一直霸在忠顺王府里不让出来,我自然没有为了个戏子去和忠顺王爷争抢的道理,就丢开了,不想如今他又能出来了。
琪官见了我就情意绵绵的,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想求我,本王也不是冤大头,先不应他,让他先伺候两次,我若满意了,再听听他有什么事也不迟。
我宠了谁,去了哪个王妃侍妾的院子自然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不过想起环儿那偶尔会犯的小无赖脾气,还是特意嘱咐了在门外伺候的人,不要乱说话。
谁知还是被环儿知道了,也不和我闹,却是转身就去他那家学里找了两个清秀的同窗,准备和别人一试,再也不理我了。
还真敢做啊!我那时就一个念头,抓回来好好收拾一顿,定要叫他下回再也不敢随意在外面勾三搭四。
等再把人哄回来后,形势就每况愈下,我退一步,他进两步,连总管王兴都看不过去,隐晦地提醒了我两次,不能太宠着了。
我那时还是没有意识到已经很不妙了,仍是想当然地认为环儿和我以前找的那些身边人没什么不同,最大的差异大概就是此人十分的粗鄙不通了,和以前那些才貌双全的很不一样。
这有什么,换换口味的事情,他有本事能哄得本王高兴,我就宠着他一些好了,本王对身边的人一向都是温柔大度的。
结果很不幸的,王兴一语中的,环儿的确是被本王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先是对本王的王妃无礼顶撞,后来竟又敢在王府里大肆捣乱,差点害得颖妃自尽。
我气得让人把他关到地牢里去,其实这个处罚非常之轻,堪称雷声大雨点小的典型,没办法,下不去手。
我只好又去盯着太医诊治颖妃,她要是真救不过来,那环儿可就要麻烦了,无故死了个王妃,就算我想息事宁人,颖妃的娘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朝廷定然要派人彻查。
颖妃终于在入夜时分醒了过来,我也松一口气,这可总算没有出大乱子。
接下来该怎么处置环儿就是个难题了,再怎样都要让他吃些苦头的,不然没法向颖妃交代。
鞭子?不行,那会留伤疤的,那小宝贝浑身上下都白白嫩嫩的,我舍不得;板子?不行,那个太疼,他肯定吃不消,平时在床上我力气用大一点他都要叫;棍子?也不行,那和板子差不多……
唉,为难到了半夜时分还是没有决定该怎么办,干脆去地牢里看看他,顺便敲打几句,他要是乖乖地受教认错,那就算了,让他在本王的卧房里躲两天,到时就说打过了,也没人敢有异议。
要是他还敢倔脾气不认错,那就……再说。
到了地牢一看,我才发现自己粗心了,这么冷的天把人捆起来扔在地牢里半晚上,他已经被冻得人事不省了。
赶紧把他抱出来,火速找太医来,诊脉,擦身,换衣,喂药……等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里衣都湿透。
洗澡换了衣服,我就在环儿床边守着,虽然太医已经说没事了,可他不醒来我总是不能放心。
守到第二天傍晚他才醒过来,神情委顿,看那样子是很受了些委屈,不过并没有发脾气,而是抱着我撒了半天娇,我这个心疼啊,意思意思又说了说他就打算不再提那件事了。
过几日,郦柏又来说了我一通,说我做事也太没轻重,环儿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怎么说关就关起来了,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环儿前一向曾帮过郦柏一个大忙,郦柏向着他说话也是情有可原,可我就是听着不自在,本想告诉他我那不是故意的,说出来却是,“柏兄你这也管得太宽了,他在我王府中肆意胡闹,差点害了颖妃的性命,我这只是略施小惩罢了,兄弟不像柏兄后院那么清静,我这里可有一堆的人呢,要是不管好了怎么行,他受委屈了,回头我自然会哄哄他的。”
郦柏沉下脸来,“你这是什么话!他又不是你后院的姬妾,薄菡,咱们兄弟虽然交情不一般,但是我也不会看着环儿他在你这里吃亏不管的。”
我笑,“柏兄,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妈了?放心吧,我又不是欺男霸女的恶霸,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大家你情我愿,图个快活罢了,环儿只要是别乱闹事,我哄着他还来不及呢。”
郦柏看着我,“你记好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你情我愿才好。我就不信环儿会这么没出息,都这样了还硬要往你身边凑。”
事实证明,郦柏就是个乌鸦嘴,环儿真的不愿意了,我开始还生气,后来就难受了,派人送书信去他不理;派人送东西去他退回来;干脆自己登门去找,他也态度坚决,看那样子真的是打算要和我一刀两断。
这怎么行,而且他自己明明也不好受,看着他一边说今后都不会再来王府见我了,一边掉眼泪,我都快受不了,想要开口求他别这样了。
回去就心情不好,很不好,然后一个不小心就受风寒病了,灵机一动,他要是对我还有情意,那知道我生病了一定会来探望,等他来了,我,我大不了拉下脸来跟他再陪个不是好了,总得把人哄回来才行啊。
环儿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王兴被我派去贾府没多久,环儿就来了,虽然一脸的别扭样子,但还是劝我上床去休息。
我使劲拉住他,不让他走,让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我当时真的在想,不论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他说出来我就答应。
可惜,环儿那要求我竟无论如何也答应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脸黯然无望地离开。
怪不得关于颖妃那事的处罚,我明明觉得是自己网开一面了,他却不领情,原来他要的是两人都互相只有彼此,所以在他眼里我根本没有资格因为这种事处罚他才是。
按理说,这个人我就应该放手了,他那要求太过份了,我不可能做到。
可是心里揪得难受,总是一遍遍地想,其实环儿说得没错,两情相悦是应该只有彼此的,谁也不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和其它人还有瓜葛,只是我王爷做习惯了,从来没人敢和我提这种要求。
我,我要不然就答应他吧,府中的姬妾不可能一下子散掉,不过可以慢慢来,只是日后怕会有一堆的麻烦,不光是我这里的,他那家中也不会纵着他一直不娶妻的。
在我思前想后的时候,皇兄又给了我当头一棒,他竟然当着我的面,毫不忌讳地说起环儿和他亲热的事,环儿不但没有辨解,还一脸自然地要他小心别给人知道了。
我那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凉,凉透了,刺骨的寒意逼得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是心神恍惚,我要用极大的毅力管住自己,不要冲到贾府去把环儿抓出来当面问个明白,那种事做出来,北静王可就要颜面扫地了。
忍了几天,我就有些受不了了,原来情字伤起人来是如此的厉害,我开始放浪形骸,纵情声色。
还好老天待我不薄,我在醉仙阁听到环儿和那位柳公子说话,他竟然想去扬州置产,远远地离开京城,原因之一就是怕再见到我会难过。
喜从天降!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冲进去抓住他,要他跟我合好,现在这个无赖小子在我眼中是如此的可爱,我诚心诚意地愿意和他一人厮守终生。
一夜狂欢,第二日我要五更入朝的,因此早早就起身了,环儿被累得够呛,我起来他就是嗯了两声,眼睛都没睁,我尽量轻手轻脚地离开,让他再多睡会儿吧。
谁知此一去差点就是永别。
我实在是疏忽了皇兄的心思,我和环儿连打带闹的纠缠了这么久,才会这样把他放在心中,皇兄又是为什么会看上了这惫懒小子?百思不得其解!
我本来以为凭我和皇兄的亲厚,环儿自愿回到我身边,皇兄生生气也就算了,大不了过几日我再去向他求求情,说得肉麻点,说我和环儿是真心在一起的,是苦情鸳鸯,不能被拆散的,拼着再给皇兄笑话一顿呢。他要实在想玩,我另找绝色的给他就是。
没想到皇兄这次也是动真格的了,出手利索,先把我调开,然后就找个借口把环儿扔到西北军中去了,而我一回京就被派去宁荣二府抄家。
措手不及之下,我只能接旨,费心思护着环儿的姨娘和姐姐,再一封封地往西北送信,尽量做出我这里很稳得住的样子,想环儿放宽心。
其实我那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每天疯狂地想着该怎么办,我探了皇兄两次口风,没想到他态度坚决,看来对环儿是一定不肯放手相让的,我难道要和他撕破脸硬抢?到时不知郦柏会帮谁。
再过了一个月,西北送来急报,我和皇兄都傻掉了,一时之间,所有的明争暗斗全都没有了意义。
西北军中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疫病,因为医药匮乏,虽然控制及时但也死了一批人,广储司郎中贾环便在其中。
我实在是不愿相信,连派了几批人去查,估计皇兄也是如此。
怎奈得回的结果都一模一样,西北军中确实是发了一次时疫,那批运粮才去的人,刚到西北不久,本就水土不服,身体虚弱,几有一半都染上了,那是急症,挺得过来就能好,挺不过来就……就……
万念俱灰的绝望原来是这样的,我躲在王府中,一个多月都不曾出门,谁也不见,朝也不上,手边就只有环儿以前乱涂乱画的那张纸,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
只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
薄菡,薄菡,薄菡,薄菡……
两句十分风流婉转的诗,再加上许多个我的名字,现在忽然明白环儿在纸上随手写这些时的心境,那么个粗陋惫懒的小子却会为了我的喜好去记那些香艳的诗句,他那时已经把我摆在心中了吧,看着王府中一会儿王妃,一会儿琪官的,必定很不开心,可是我却这么晚才明白过来。
……
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
后来大概是看我太不象话了,皇伯父亲自出面,将我叫到了宫中,皇兄也被他一起叫去。见到皇兄时我吓了一跳,他看我的眼神也差不多,估计两个人一样,都憔悴颓废到了一定程度,他竟也用了如此真心。
皇伯父现在虽然已经没有精力再管朝中政事,但是也知道我们两个不可这样闹下去,因此居中做了调停,说道他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二人也老大不小的了,怎可以这样意气用事,看他老人家的面子,不许再闹了,赶紧都老老实实的给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苦笑,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闹的,我最近躲在家中是因为伤痛难耐,去到人前只怕控制不住要失态。这么一想,还有点同情皇兄,我还能任性在家中躲躲,他可是没地方躲的。
向皇伯父他老人家请了罪,又再回去上朝,我和皇兄之间的关系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只是对环儿的事情,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谈。
甚至郦柏从西北回来后,我也刻意的和他避开这个话题,郦柏每每一脸愧色地开个头,我就赶紧岔开话题,我可不愿在他面前痛哭失声,那可有多么的丢人,况且这也不是他的错,他不必向我愧疚解释。
我替环儿照顾着他的姨娘和姐姐,皇兄也不甘寂寞,找了个借口让环儿的姐姐给老太妃做干女儿,隔三岔五地接进宫去。
随他吧,总得让他也有点念想才好。
过了一年多,柳湘莲柳公子忽然登门拜访,我差点忘了还有他这号人,他倒不怎么避讳的,主动和我提起环儿,还要求去见见环儿的家眷。
开始时因为他挑起了我的伤心事,所以只顾伤心了,等柳湘莲离开后,我才觉得不对劲,他不是向来很讲朋友义气的吗,怎么说到环儿的事情时看着不怎么伤心难过呢?
再把伺候环儿姐姐的人叫来一问,都说柳公子去和小姐,姨太太说了些私房话,把伺候的人都遣开了,所以不知具体说了些什么,只不过肯定是好消息,环儿的姨娘和姐姐自他走后就满脸的喜气。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啊……难道……我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嗯,连夜派人去扬州,务必要打探清楚了。
我赶到扬州柳宅的时候正好是早上,迎客的管家很有眼色,看我的衣着气派就不敢怠慢,很是客气。
不过他很是抱歉,他家的二公子昨晚和柳公子一起出去和朋友吃酒了,还没回来,估计是不胜酒力,歇在外面,请我晚些时候再去吧,要不然就只能在客厅等着了。
我自然是要等的,站在客厅里随意看看墙上的字画,我心慌得厉害,虽然已经有九成把握,环儿这一年来就躲在这里,可我还是紧张。
有很急的脚步声跑过来,我立时转头,真的是环儿,霎那间充盈胸襟的喜悦和感动让我眼睛发涩,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环儿也在盯着我看,这一年不见,他长大了不少,可是比以前更俊俏了些,他忽然上前一把抱住我,开心大叫,“薄菡,薄菡,你来了,太好了!我要想死你了!”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轻轻地应道,“我也是!”
……
后来才知道,皇兄那次还是比我速度快,环儿没有回家的那个晚上,就是和他在一起的,真是没办法了,皇兄这一年来的痛楚和神伤我都看在眼里,说实话,还有些同病相怜。我没可能要求他以后都不准见环儿。
况且他没有找借口再把我调出去公干,而是随我京城扬州的两头跑,这大概也是他的最大让步了,我还能多计较什么?还是顾着眼前,把那个越来越没心没肺,总是要气得我头顶冒烟的臭小子看牢点才是正经。
要想把他看牢点还挺不容易的,不只有皇兄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有他那柳大哥,绣蓉姑娘,最近听他姐姐还提到一个什么彩云姑娘……都是隐患,头疼,实在防不胜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