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朱祁镇有如沐春风之感,和宋诚说话就是舒服啊,无论他怎么说,自己听着都开心。
“宋卿,你是不知道哇,朕在京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朱祁镇诉苦。自从回京后,他勤于政务,每天累死累活,还时不时被群臣弹劾,最要命的是,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朕,苦哇。
宋诚道:“瓦剌使者伯颜贴木儿不是在京中么?”
“唉,别提了。去年冬天他天天吵着让朕答应和瓦剌恢复邦交,朕哪能答应他?他又吵着要粮食,朕以卿出征需要粮草为由拒绝了。自此,他再不三天两头进宫陪朕,卿大捷的消息传来后,他又吵着要回瓦剌。
宋卿哪,伯颜跟朕不是同一条心了。”
朱祁镇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让宋诚哭笑不得,你和他立场不同,都是各为其国,在国家和民族的大义上,让他怎么和你同一条心呢?难道让他背叛瓦剌,在京城当一个富贵闲人?他纵然能舍下也先这个胞兄,也舍不得妻儿哪。
“皇上,伯颜有苦衷。臣征倭国前,曾安排密探前往草原,散播他对瓦剌太师有异心的谣言,又奏请皇上送粮给他的部落,加剧瓦剌太师也先的疑心,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如果不是他和也先乃一母同胞,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此计已成。不过,纵然他们兄弟情谊深厚,臣的所为,也在他们之间撕下一道裂缝。据臣猜想,伯颜会如此反常,定然是也先有书信到来,不知他可曾和皇上提及也先书信之事?”
“没有。”朱祁镇摇了摇头,道:“他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求朕看在他面上,恢复邦交。”
说到底就是打感情牌,让朱祁镇还他一个人情,答应他提的条件。当时朱祁镇被俘,若没有伯颜贴木儿多次保全,说不定等不及宋诚救他出来,就被害了呢。
他的恩情,朱祁一直记得。若是别的要求,朱祁镇定然答应,只是国家大事,却不能拿来还人情。
当然了,若没有和宋诚商议好,定下征瓦剌的方针,朱祁镇还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答应他,若干年后根据形势变化再行反悔。
现在却是不行,这种昧着良心糊弄最好的朋友之事,朱祁镇做不到。勉强做了,会良心不安。
他的心情宋诚理解,因为了解他的性情,所以不会劝他身为皇帝,不能有个人喜恶,良心这东西,更加要不得之说。如果朱祁镇跟秦皇汉武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他也不是朱祁镇了。
正因为朱祁镇身为皇帝,却有普通人的性情,才让宋诚觉得可爱,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皇上不妨放他回去。”宋诚略一思忖后道。
朱祁镇不解:“放他回去?”根据两人的计划,宋诚回京后不久就会征瓦剌,其实如果不是宋诚发现倭国有矿山,先行征伐倭国,怕时此时大军已到草原了。这个时候放伯颜贴木儿回去,不是让他送死吗?
“是,让他回去。皇上只须如此这般,定能保全他和妻儿。”宋诚低声说了几句话,让朱祁镇动容,道:“宋卿此计甚妙,只是要确保伯颜的安全。”
朱祁镇不得不再三提醒,一旦打起仗来,战场的情况千变万化,只要伯颜贴木儿有一点损伤,他就追悔莫及。
宋诚道:“皇上放心。伯颜本身能文能武,他是率军领兵的将军,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要防的不是战场上情况混乱会有误伤,而是他不肯随我大军回京城。”
哪怕伯颜贴木儿和朱祁镇感情再好,再倾慕大明文化,在涉及到家国生死存亡的时刻,伯颜贴木儿也断断不会抛弃胞兄族人,投奔大明的。
万一他一怒之下做出自残的事,朱祁镇一定悔之莫及,这件事若成为朱祁镇心中一根刺,那就危险万分了。到时为了保护伯颜贴木儿,不知要损失多少武艺高强之士。
宋诚把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特别是身边人的性命。这个时候派去的人,不仅是武功高强,更是他的亲信,这些人但凡有一个损伤,宋诚都将心痛难忍。
事到如今,怎么才能确保万全,实在考验宋诚的智慧,偏偏战场上千变万化,非人力所能控制。
朱祁镇显然也想到伯颜贴木儿极有可能不合作,气道:“这些天他称病不进宫,和朕生疏得紧。哼,朕派多少太医过府为他诊病,他都不见。哪里有病了?”
伯颜贴木儿摆出一副你不放我回瓦剌,我就称病的势头,朱祁镇也无可奈何。
宋诚有些意外,笑道:“他不愧是学习我大明文化的,所作所为全然汉化。”
瓦剌部族豪爽,哪里会来这样的水磨功夫?要是也先在这里,怕是不管不顾不告而别,哪会继续呆在京城,和朱祁镇冷战?
两人这样倒似小孩子闹别扭,哪里像是两个成年人?
朱祁镇叹道:“朕有心治教他儒学的先生之罪,又担心他一气之下绝食。朕真真是拿他没办法。”
宋诚奇道:“他还绝食?”
草原汉子伯颜贴木儿闹绝食?开玩笑呢吧?
“现在还没有。不过朕看他所作所为全然跟京城中那些学子没有什么区别,怕是有一天也会这样闹起来。”朱祁镇担心地道,若伯颜贴木儿绝食,说不得,他只好拼着被群臣弹劾,过府探望了。
群臣反对也罢,弹劾他也罢,骂他也罢,他是不在乎的,只是担心伯颜贴木儿做出过激行为,弄假成真,一命呜呼。
宋诚想了想,道:“治他先生之罪倒没有必要,只是他这臭脾气得治一治。容臣想想。”
不治不行啊,万一以后在战场上,他脾气上来,闹着要死,以此牵住明军,岂不危险得紧?宋诚断然不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祁镇连连点头:“卿快想办法。”
这个办法可不好想,伯颜贴木儿熟知儒学,博览群书,又有一个大儒先生,可以说历代权谋都熟知于心。
宋诚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容臣回京后试试他的底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