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的是这丫鬟!”
“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居然是杀人凶手!”
“可惜了,这么好的年纪……”
“可惜个屁,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还敢带回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给阎王爷说!”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自从凝香亲口承认凶手是自己,整个大厅里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旁观者们朝着凝香指指点点,各种言语推测层出不穷,而罗家这边自然是哭号一片,大喊着严惩凶手,这其中最激动的还是那位三叔公,只见他拼命杵着拐杖大喊道:“如此恶奴,冷血弑主,天理何在啊……来人!立刻绑到祠堂蒙麻袋乱棍打死,不,应该千刀万剐方能告慰四娃子在天之灵!”
杨启东看了这人一眼心想:这老头杀心挺重啊,牙都掉光了还整天喊打喊杀的。就这暴脾气,想来他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皓首匹夫,仓髯老贼”这话放他身上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眼见罗家的一帮子家丁就要上前拿住凝香,杨启东抢先一步挡在凝香的前面,那群家丁看拦住自己的是杨家少爷,立刻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罗老爷眉头一皱问道:“杨贤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老爷,既然凶手已经认罪,那么就应该带到保安队按法理处置,你们这么私自拿人,恐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罗老爷冷笑一声,“这贱婢是我罗家下人,命是我罗家给的,怎么处置她自然是我罗家说了算。杨贤侄,你为犬子找出了杀人凶手,我罗家上下自然感激不尽,但怎么处理这贱婢,是我们的家事,贤侄最好不要搀和,更别妄想我们会放过杀人凶手!”
“是吗,可惜她已经不是你罗家的人了。”杨启东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凝香的卖身契在罗老爷眼前亮了亮。
“你……”罗老爷一口气差点儿没回过来,他又不是神仙,怎想到之前送出去做人情的东西,现在竟然成为了杨启东为凝香开脱的借口,可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心中愤恨杨启东这坏种设局蒙骗自己,满含怒意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冲王震山质问:“王队长,你们保安队就这样办事的?”
王震山是什么人,哪受得了他这语气,眼睛一眯,“怎么,罗老爷要教我保安队办事?”
罗老爷被他这煞气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气焰顿时消解了许多,语气放软道:“王队长,大家都在这梧城讨生活的,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手下坑害我们罗家。”
“这就怪了,那张卖身契明明是你老管家心甘情愿交给洋学生的,自然也是你这当主人的授意,这你情我愿的事,哪算坑害?”王震山说到这顿了一下,见罗老爷一脸激愤与急切,又挤了个能吓哭小孩的笑容,对罗老爷温言道:“罗老爷稍安勿躁,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理,凝香既然认罪,杀人凶手这罪名便逃不掉,虽然她不再是你罗家下人,但也有法理惩治。”
“这个……”罗老爷回头看了罗彩凤一眼,这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换罗彩凤开口说:“既然王队长下了保证,那我们罗家也就放心了,这人我也就交给保安队,希望到时候能给我们罗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震山才不吃她这一套,只是冷着脸道:“如何惩治,自有上方去裁决,我保安队只按批文行事,至于能否让你罗家满意,哼哼……”
罗彩凤被这话哽得表情一滞,却立刻又换上一副笑脸说:“这是自然,只要王队长保持公平公正就成。”说完她还很有深意的往杨启东这边看了一眼。王震山懒得和她打机锋,大手一挥吩咐大牛二虎把凝香押解回保安队。
杨启东心知,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么多了,把卖身契送到凝香的手里,便不再看她,转过身走出大厅——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不敢看凝香的眼睛,自己当初救了她,给了她生路,而现在却又要狠心陷她于死地。心中百味杂陈,而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念头来回不断地交替着——
杨启东你没错,凝香虽然可怜,但法理面前,没有好人与坏人,只有无罪与有罪!
杨启东是你害了凝香,如果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罗四的真正死因,像他这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为过。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在主持真理正义?错!睁开眼看看这个乱世吧,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为了罗四这种祸害枉送穷苦人的性命,你和罗四这样的人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杨启东只觉得思绪开始混乱起来,随着那两个念头的交替,往日所坚持的一些东西也开始慢慢产生了动摇,濒临崩塌。而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
“谢谢。”
——却是大牛二虎押解凝香路过他身旁时,凝香所留下的。这一声道谢,如一道曙光,划开了漫天的乌云,杨启东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下来。
许久之后,当他暮然回首,那人却已消失在长廊尽头。
是的,凝香应该谢杨启东,因为是他在大蟒的绞杀之下救了她,也是他,在所有人敌视她的时候,挡在她的前面,否则她将会落在罗家的手里,到时候天晓得会遭受多少的痛苦。而凝香又该恨杨启东,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不会有人知道杀死罗四的真正凶手,她亦不会像现在这般身入牢笼等待那断头的一刀。
终究,凝香对杨启东说了声谢谢——她不恨他。
走出罗府,杨启东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今天的星空似乎比往日暗淡许多,就好像他此时的心情一般。身后,一只粗糙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随即传来王震山的声音:“我很想知道,如果当时凝香拒不承认你那些推论的话,你该怎么办?”
杨启东回头默默的看了王震山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道:“血。人的血液是分类别的,凝香在作案时划破了手,血残留在凶器上,我只需要采集她的血样来做对比,就能证实。”
“那凶器呢?”
“一张床单,现在还在罗府里。”
“那就懒得去拿了。”王震山打了个呵欠,“反正凶手已经认罪,而且……有时候制人罪名是不需要证据的。”
杨启东没答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罗家大院,经过之前短暂的风波,罗家大院里又变得喧闹起来。罗家四少爷的真正死因,对于里面的很多人来说,和他们并无干系,或许由于其中的曲折离奇将会成为他们日后的一份谈资,再经过某些联想与补充,成为无数个版本的故事流传于市井之间。其中大家最喜闻乐见的,大体是失身丫鬟怒杀负心少爷这一类型。也不知他杨启东,会在这些故事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见杨启东久久不语,王震山问道:“怎么,心里不快?”
“不知道。”杨启东摇摇头。罗四的案子告破,而且还是由自己亲手侦破,这本该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杨启东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候我甚至不敢看凝香的眼睛,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为什么那么好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啊,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一点,这样活得更轻松。”
听着王震山的话语,杨启东突然想起自己父亲书房里挂着的那副字画——难得糊涂。人生一世,偶尔糊涂一下,或许会过得轻松很多吧。就好像自己,如果在处理罗四死因的时候糊涂一下,现在就不会那么纠结了。
但随即,杨启东感觉王震山话中似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那个长久的猜测:“你是不是早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王震山没说话,只是神秘地一笑之后转身离开。过了好久,长街上才传来他的声音:“记得老方那个故事吗?蛇咒……”
蛇咒?
杨启东仔细回味着王震山话中的深意,在蛇王方家听过的那个离奇的故事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知道这是世界上是否真有蛇咒的存在,因为他的所知所学都不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中国有句古话“敬鬼神而远之”既不否定亦不相信,而科技先进的外国也有许多鬼神学说,他在德国的时候还听过一句“上帝已死”——既然已死,那可以解释为曾经存在过。所以,杨启东并不否定蛇咒的真实性,也不轻言相信。
或许,这世上真有蛇咒,亦或者说,那是一种本能,就如大蟒那样,主人被害之后,它找出了凝香,并且用自己的方式为主人报仇——就像蛇咒故事中的那条笋壳斑。想到这里,杨启东不由感慨“蟒兄”的忠义,虽然是禽兽一类,却要比那些在罗四灵堂前装疯卖傻往眼里辣椒水的“好哥们”强上百倍。它终究还是失败了,没能为主人报仇,却成为了指认凶手的无声佐证。
只可惜,如此忠义的“蟒兄”最终却被保安队那帮子生冷不忌的吃货们填了五脏庙。或许,在这些人看来那就是一条蟒蛇而已,是畜生,合该被吃掉。
想到这里,杨启东无限唏嘘,心中默念一句:凶手认罪,蟒兄,你安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