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没有动作的时候,琉璃同时也保持着安静。梅氏隐藏了一辈子,老爷子一直以为他娶回来的续妻虽有着小心眼却没有大毛病,如今面目一旦撕开,他当然会承受不住的。琉璃不急,她知道老爷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肯定会有向梅氏摊牌的一天,但是琉璃也等不得太久,时间一久,谁知道他会不会念及情分放她一马?所以,琉璃在等待他摊牌的时候,也在作另一手准备,如果他迟迟不动,那她就会逼着他动了。
等待的时间里,月桂不时地向琉璃传递着有关于香英的消息,琉璃从前从未曾关注过这么一个人,在她看来,梅氏身边的人都不值得她正眼相看的。可是月桂这两日带来的消息让她捕捉到了一些与她预想不合的地方,因为香英居然正式被定北王调去荣熙堂书房了。
“香英是王爷早年的通房丫头,因为只侍侯过几个月,后来也一直没被抬举,所以这么些年大伙倒把这层给忘了。夫人也一直把她当下人看。前儿夫人把她派去书房侍侯,也特地交代了夜里要退回上房后堂的。可是这两日,王爷倒把香英留下看顾书房了。”
月桂在说到这段的时候,很有些兴味的样子。
琉璃瞪了她一眼,拿簪子在桌上画起圈来。定北王原先住在正房,书房里也就没有设管事娘子,如今他既然搬去那里住了,添上香英也没什么。她顾虑的不是这个,而是定北王的举动,他明知道消息是梅氏透露出去的,可是一不责问二不惩罚,只是大张旗鼓的让人堵门,又高调地搬去书房住,这是在暗示梅氏他已经知道了,这是正在敲打她吗?
这样可不妙。就算定北王最后还是想通了没手软,这样不也给了梅氏时间和机会作准备吗?琉璃将手上簪子一拍,竖眉站了起来。
香英站在梅氏房门口,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掀帘踏进门去。
梅氏面沉如水坐在椅上,看不出悦色,也看不出怒意。
香英垂眼福身:“夫人。”
梅氏哼了声,说道:“你倒是能耐,过去不到两日就管起王爷的书房来了!顾嬷嬷说的真没错,知人知面不知心,最让人不放心的还是你们这些人!”
香英不作声,知道说什么也是无益。
她在书房里当差了两日,与定北王之间说话不超过五句,昨日他突然就留她下来看屋子,连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也许,只有梅氏才会以为定北王这是想与她重续旧情吧?都入半截土坑的人了!她苦笑起来。如果说他没有立即处置梅氏是因为顾念着夫妻情分,想等着梅氏自己从实交代的话,那他把她留在身边,就是在离间她和她。。
他是下决心要处置梅氏了。若他猜得没错,他已经掌握了推测到泄露的人就是梅氏,而她是梅氏身边最得她用的心腹,只要她指认她出来,那梅氏就再也没有脱罪的可能。她不提醒她,也就是想看看在定北王制造出来的这层烟雾之下,她会不会也会有一点体恤到她这么多年的付出,从而放过她,默许她留在他身边。
如果她能够平静接受这一切,那么她一定会跪下来告诉她实情,和她商议对策的,只要她能够体恤她一点,她还是可以为她收拾烂摊子。
她在跟自己赌,可梅氏这一句话,就已经明白地告诉她,她赌输了。她已经替她想好的对策,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席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废话。
“你怎么不说话?!”
梅氏一拍桌子,桌上茶碗跳起来,发出咚啷一声响。
香英忍不住笑了下,盯着地下,说道:“奴婢不知道说什么。”
“你笑是什么意思?!”梅氏站起来,又惊又怒。“你以为去了书房就能跟我对着干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是爬到王爷床上也还是个奴才!只要我不准,你就一辈子也别想当他的姨娘!”
香英双手交于腹下,神色平静,仿佛梅氏指着鼻子骂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哀莫大于心死,对梅氏,她应该死心了。她的两个儿子全都已经成家,个个结的都是豪门贵女。女儿也已经满了十三,以王府县主的身份将来定然也是一世繁华。她还有两年就四十岁,就算定北王真的还会亲近她,甚或是她也还真的生得出他的孩子,这对梅氏来说能够构成什么威胁呢?她就是生下庶子,能分到的也只是王府极小的一部分家产,远远影响不了祈允靖兄弟的收益,可梅氏还是不肯放过她,连她仅只是被定北王留在身边管管琐事也不能容许。
想到这里,她就只有苦笑的份了。
“你,给我滚!”
梅氏见到她唇边安静的笑,心里的怒气更盛了,她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通房丫头了,她如今居然还敢在她盛怒的时候冲她笑!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吗?这不是炫耀吗?!如果不是因为定北王——如果不是因为他,她真想掐死她!
香英走出门来,唇角又扬了扬,出了正房,仍往荣熙堂书房去。
被梅氏这么一骂,她反而觉得轻松些了,她不想再在她面前逆来顺受,这一小小的反抗,令得她也觉得十分解气。
转出正房院子,才上了游廊,前面穿堂口忽然转出来一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眼看了眼这人,面上顿时僵了僵,而后无言地站定。
“嬷嬷这是要到哪里去?”月桂站在对面,盈盈笑道。
香英道:“回哪里,你管不着。”
月桂摊手拦住她:“嬷嬷慢走,我们王妃想与嬷嬷说几句话,还请移步一见。”
香英顿住了。琉璃要找她?
月桂侧开身子,说道:“嬷嬷请吧。”
香英看着朝庆堂方向,双脚像粘在地上一样移不动了。琉璃为什么找她?她找她做什么?
月桂站在前面,一副坚持到底的样子。
她吐了口气,抬脚了:“请带路。”
月桂领着她转出穿堂,却往左别开了朝庆堂,而是往西跨院的方向而去。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也不问去哪儿,随着她又绕了几个弯,最后到了三房所在同庆堂门前。月桂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引她进了里头。
香英不是头回来同庆堂,进了门,她见琉璃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卫站在正堂门口,便知琉璃是在正堂了。过了西边游廊,穆氏跟前的丫头踏出门槛看了眼,立刻又转身进了内。
月桂一直领着她进了门,才退到座中央的琉璃身旁。
香英余光见着琉璃一身华衣居于上首,穆氏陪坐在旁,她不敢多看,深深冲上方一揖,便站定在那里。
等她再抬起头来,屋里人都不见了,只剩仍然高坐在上的琉璃,就连月桂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么多人同时退出去居然悄无声音,琉璃身边的这些人,竟然已经被她训练到如此循规蹈矩的地步。
她心里起了几分凛然,将头又低了一点。
琉璃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我听说你调到王爷身边了,召你过来问问,有什么要添补的没有。”她说完,凝神了一会儿,又接着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在合理的范围内,我都可以满足你。”
香英扬角微动,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颌首道:“奴婢不缺什么,不必王妃费心了。”果然,他这么样一做,就连这个堪称最厉害的女人也以为他是要与她重续旧情了。 说起来,女人之间的情分算什么?再坚固再长久也经不起男人从中的一阵搅和。他是要把她推到绝路上去吗?
琉璃看着她,唇角也不觉地动了下,“你在长房这么多年,侍候老爷夫人也有功,这个时候提出点要求,并不过分。何况——”她啜了茶,说道:“你又是王爷的人,我既然当着这个家,怎么着也得给王爷点面子。”
香英默了片刻,只得开口了:“既然王妃执意让奴婢说,那奴婢也确有一事相求。”
琉璃扬扬眉,盯着她,等她往下说。她双膝一软,跪下来,平静说道:“奴婢求王妃赐奴婢一块埋骨之地。等奴婢死后,能够入土为安。”
琉璃纵使心中早有了准备,此时也禁不住僵滞。她盯着她看了半日,发现这不过是个极平常的中年妇人,兴许年轻时候也曾美艳过,但可惜那股美艳已经随年月的侵蚀而崩碎了,眼前的她头上已有了几丝白发,但是她的面容,也有着岁月堆积出来的沉静。
“为什么?”她问。这不像是梅氏身边的人该说的话。她本就是定北王的通房丫头,如今定北王因为知道了梅氏的恶行,而又重新拾回了对她的情分,等梅氏一垮,往后她的好日子就来了。琉璃不相信她会不知道梅氏都做了些什么,她眼下这么样跟她求坟地,是跟她装矫情,还是有着她不知道的什么内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