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第一缕晨光破开浓黑的暗色,南柚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了一个球,她睡得迷迷糊糊, 忽冷忽热,荼鼠趴在她的枕头边,随着她的动作变幻姿势,几次之后, 南柚没醒,它却揉着眼跌跌撞撞地跳下了床榻。
床前铺着的柔软地垫上,窝着一只庞大的异兽, 鎏金甲披肩,无意间露出的利爪泛着寒光, 荼鼠熟练地翻上去,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它蓬松的毛发后,只露出一对圆溜溜的耳朵, 时不时缩一下。
窗外, 钩蛇得知汛龟的死讯后, 沉默了半晌, 道:“这样的结局,在他无条件听从清漾吩咐的时候, 就已经注定了。”
“他誓死不负横镀大人的嘱托,这一点,我不如他。”
两棵苍天巨柳刺破天穹, 百丈长的柳枝从云层中探头, 一直垂落到地面上,纤细婀娜,像是柔韧的长鞭, 也像是舞女的绸带,迎风拂动。
孚祗的肩头沾着雨露,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如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墨画。
他的气质太过干净,总令人下意识忽略其外表下可能存在的危险,说话声音悦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之感:“从今而后,昭芙院内,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不能离人。”
彩霞与茉七对视了一眼,两个女孩子心细,想到这两日关于深渊的一系列传闻,再结合汛龟的死,像是被瞬间点醒了似的,没有多问的应下了。
南柚醒来之后,也听闻了汛龟逝世的消息。
她手指节莹白似玉,搭在汤勺上,白得透润,舀汤的动作微顿。
“是你做的?”南柚侧首,问身边坐着的少年。
孚祗颔首。
“可有受伤?”南柚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禁不住皱了皱眉,不认同地道:“这太危险了。星界王宫不如深渊,稍有不慎,你们打斗的气息被别的大妖察觉到,误伤了你,怎么办?”
孚祗薄唇微动:“姑娘放心,臣有分寸。”
“孚祗,你不必为此冒险。”南柚道:“我知道,你因他意图伤害狻猊一事动怒,但清漾不是什么善茬,我根本不指望她能够改过自新……”
她嘴角向下压了压,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我怕你被她惦记上。”
幼崽的关心格外坦诚,眼神澄澈,小小的一个,操心的事却很多。
她从来都是这样,真心实意的对人好,如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似沙漠中久违的清泉,为了将人拉出泥沼,甚至不惜让自己也陷进去,沾染上脏秽。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孚祗清隽脸庞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柔和下来,他弯着眉,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臣会照顾好自己。”
南柚捂着脸,从手指间露出两条缝隙偷偷去看他,哀哀地嚎了一声之后,她道:“你别这样看着我笑。”
太诱人了。
比话本里的女子还要好看许多。
孚祗一看她古灵精怪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心里瞎嘀咕的是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倾身过去,将身上带着好闻的果香味的小姑娘抱起来,一桩一件的嘱咐她:“臣明日即将上任,之后一段时间,无法日日回昭芙院,姑娘出入,身边务必带着从侍。”
“王君与夫人每日前来为姑娘渡灵力温养身体,这是最佳的恢复时机,加之这两日,各族整顿队伍,准备返程,人多事杂,姑娘别总想着乱跑,小心与人起争执摩擦,或染上风寒。”
孚祗很少有连着说这样两大段话的时候,他大多都是安静而沉默的,不爱热闹,也不爱跟人过多接触,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清冷之感。
只有这种时候,南柚才觉得他是真实存在,冒着烟火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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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花界的使者到了星界。
来的人地位还不低,听说是清漾母亲的一位姨母,是位长老,为这事出关,亲自走了一趟,身边的从侍唤她绿藤长老。
这位长老一见到清漾的凄惨模样,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血脉已毁?”她何等眼里,不过片刻,便已完全看穿在血脉封印之下,清漾真正的身体状况。
“绿藤长老,一路过来,也该知道你们这位遗落在外的皇嗣犯的是什么罪,能留住一条命已算我们王君和姑娘仁慈,难不成,你们还指望将人完好无损,八抬大轿地送回去?”接待她的正是朱厌。
因为清漾一事,他现在对花界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说话并不客气,话毕,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怎么,花界如今已经乱到能容许这样的事件发生了?”
大家都知道朱厌的耿直脾气。
因而,绿藤不跟他争锋相对辩驳,她走过去,探了探清漾体内的情况,半晌,道:“此次出行,我们不便停留太久,现在接到了人,也该告辞回程,还望转告星主,花界多谢这些年对清漾的照拂。”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话总得说到份上。
朱厌没留他们。
这也是星主的意思。
当天夜里,清漾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了些许的好转,扭头一看,绿藤才收回手。
“姨祖母。”清漾眼睫往下微垂,一副受了惊,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模样。
绿藤辈分摆着,可面相并不老,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许是长老做久了,绷着脸时分外严肃,她不太习惯面对自己的小辈,出口的声音显得十分生硬:“事情的大概,我已了解清楚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这也是清漾此时此刻最怕回答的一个问题。
若是承认了,她该如何自处,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直接露出鄙夷的神色,将她弃之不顾?
可若是否认,她又该将责任往哪头,哪边推?那些物证人证,从何辩驳。
随着时间的推移,绿藤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她看着清漾那张跟她母亲有五分相似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拉了张椅子在床头坐下,她的眼神十分犀利,半分不容人逃避。
“你跟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良久,清漾猛的闭上眼,抖着手,身体细细地哆嗦着,道:“姨祖母,我没想伤害她,我只是想要狻猊的血脉。”
“狻猊一死,南柚必遭反噬,这些,你也不知道吗?”绿藤眉心隐忍地皱着,她道:“我今日坐在这里,是想听你说真话。”
片刻沉默后。
清漾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她无声哽咽,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交代:“因为她,我没有了父亲。”
这个理由,令绿藤楞了一下。
她拿出条帕子,放在清漾眼下,道:“自己把眼泪擦干。”
仅此一句,清漾不敢再哭,她竭力咬着牙,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惹了眼前之人不快。
“听着,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怨恨,什么执念,多少不甘与愤懑,从决定跟我离开的那一刻起,就通通给我收起来。”绿藤声音冷硬:“四海八荒,实力为尊,若你的实力强,拳头硬,将她踩在脚下,我只觉得欣慰,快意,但若是再用那种自降身份的下三流手段,我的身边,就容不下你。”
“现在,告诉我,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绿藤问。
话虽如此问,看似也给了两个选择,但清漾却无比清楚,她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跟着姨祖母走。”她认真道:“此事之后,清漾自知不该,早已后悔,这样的事,再没有第二次,希望姨祖母给清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母亲是跟在我身边,由我看着长大的。”绿藤听了她这一番话,脸色终于好了一点,她伸手,摸了摸清漾细软的长发,道:“若是她还在,你必然不是今日的模样。”
清漾敛目,指甲在肉里顿了一下,弯出一个浅浅的小弯月。
“收拾收拾,我们明日启程回去。”绿藤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说:“花界内乱不休,争权夺势的事不少,回去之后,你跟在我身边,少说多做,不要招惹别人,也别让别人欺负到你头上。”
清漾谨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之后,收下了那个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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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柚起得很早,她站在高高的塔楼尖顶上,发丝和绸带纠缠,身边是威风凛凛,四蹄踏云的狻猊。
目光尽头,展翅的大鹏鸟载着一行人,穿云驭风,飞快消失在眼帘中。
南柚抿了下唇,她的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纯净的雪色映照下,白嫩的肌肤上,眼下缀着的两团乌青,格外惹眼。
狻猊甩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右右,你大早上起来,不是为了看雪景吧?”它用头颅推她的后背,道:“还是回去睡觉吧,外面太冷了,我毛都结冰了,现在感觉挂了一身的冰碴子,头重得都抬不起来。”
南柚嘴角抽了一下。
她拍了拍闹腾的异兽,抬眸再望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眉目中的冷凝之意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声音却依旧如常:“希望日后,不会再碰面了。”
就这样吧。
与书中的剧情彻底岔开,不再有任何交集。
这样,那些困扰她的,束缚她的,她也可以有理由,劝自己一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