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 星河倒灌。
古色古香的府邸前,挂着两串红色的灯笼,同样喜庆的流苏穗垂下来, 在夜色中莫名显眼。
石亭的院子里,帷幔飘飞,辰囵手中的瓷瓶微抖,白色的药末撒在少逡手腕上的鞭痕上, 声音沉冷:“今日行事,你太鲁莽。”
褪去了脸上的阴鸷,少逡的眉目在夜光下显得柔和, 面对辰囵的质问,他并无回应。
“今日看到了?能心安了?”须臾, 辰囵又问。
少逡用手抵了抵眉心,目光又望向他手腕上那道细长的血痕,道:“即便是蜕变期, 也不该只是这样的力道。”
辰囵忍了忍, 没忍住, 将手中的瓷瓶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他敛着火气,道:“你就算想见她, 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你大可直接上门拜访,当面问她安好否。”辰囵头疼不已:“如今这样的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与星族妖族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好, 你如此行事,太过鲁莽。”
少逡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我偏不。”
“她已记不得我, 若我自报家门,倒像是上去攀附她一样。”少年固执地回:“谁要主动去提从前的事,既然忘了,就叫她这一次,永远记住我,刻在脑海中,再也忘不掉。”
“知道的,明白你这是大费周章,以自己的一顿打换他们兄妹解开心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阴损,对两个尚未成年的幼崽动手。”
少逡挑眉,不置一词。
就在辰囵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少逡身边的从侍低头来报:“少君,星界的汕恒来了。”
少逡的目光顿时亮得惊人。
他握拳置于唇边,咳了一声,又愣是等了半晌,才道:“让他进来。”
“魇族少君。”因琼玉楼的一场打斗,汕恒的言语和神情并不热情,相反,显得僵硬而疏离,他意思意思抱拳,而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张条子,交到少逡从侍的手中。
“汕恒兄,此为何意?”辰囵问。
“两位少君,此为小星女之意,此次争执打斗,皆因魇族少君而起,之后的修缮费用,给受伤之人用的灵药,应当由魇族承担。”
“魇族少君,您觉得如何?”
若说少逡方才还有所期待,想着南柚能认出他来,现在这番话,便如一瓢冷水,将他心里才起的那点火星,嗤的一声灭了个干净。
他蹙眉,自己都替自己觉得委屈。
“这是应该的。”辰囵替他应下这事。
汕恒满意地回去了。
夜深露重,蝉鸣不断。
辰囵难得勾了勾唇,笑:“我原以为,她是记起你来了,原来是特意派人来催债呢。”
他从从侍手中接过那张纸条,扫了两眼,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在少逡跟前晃了晃,问:“这赔偿,是你自己出,还是我替你出?”
少逡神情阴鸷,隔了半晌,又闷闷地道:“我的私库里,有一块云墨石,等下叫从侍拿给你,跟这些赔偿一起,让人送到她手里去。”
他顿了顿,着重补充道:“别说是我送的,就说是你代我赔礼道歉的。”
“云墨石?”辰囵讶异抬眸,而后失笑:“对我,你怎么就从未有如此大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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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柚收到魇族那边送来的赔偿灵石之后,又在其中发现了一块云墨石。小小的石头上遍布着漂亮的花纹,外表平平无奇,但灵气探入其中,便像是水滴落入了大海。
流钰坐在她身侧,见到这块石头,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惊疑之色,他问前来送东西的从侍:“魇族少君这是何意?”
“少君自知今日行事不妥,特令臣将此物交到小星女手中,以表歉意。”那从侍像是知道他要如此问,回答流畅。
等那从侍离开,南柚托着腮,眼神里缀着细碎的星光,她道:“这位魇族少君,也是个怪人。”
“他若是真有心道歉,挽回关系,这云墨石,该遣人送去大哥哥手上才是,他又没对我动手,相反还挨了我一鞭呢。”
“可若不是真心道歉,这云墨石罕见,有市无价,他又何必送来我这?”
南柚越想越觉得怪异。
“他既送来了,咱们便收着。”流钰将那颗石头推到她面前,“魇族之人一向阴晴不定,喜怒难测,他们行事由心,不讲什么规矩,我们也无需去揣度。”
南柚点头,身体挺直了些,道:“我知道,以不变应万变,遇事之上策。”
月至中空,薄雾似纱。
南柚彻底将体内的光团炼化,体内断裂的经脉恢复彻底,但那种无力感却像是附骨之疽,余韵绵长地刻在骨子里。
黎明,她睁开眼,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蓦地颤了一下。
“右右……”
这道稚嫩的声音,来自她的心底。
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召唤。
南柚沉下心,内视自身,而后,在自己的神府中看见了一只被光雨包围着的小小的异兽。
形如狮,四肢踩着云,气势逼人,但好似日子过得太舒服,它小小的身体看上去圆滚滚的,隔远一点看,像是金色的皮球。
“狻猊?”南柚试探地朝它伸出手掌,轻声道:“是我。”
许是血脉相系的伴生关系,狻猊幼兽并不排斥她的接近,她的手掌顺利地触上它的额心,并且被它欢喜地拱了几下。
“你离我很近。”双方灵体能如此接近,狻猊幼兽黄金色纯正的瞳孔顿时竖了起来,它在南柚身边转了转,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看着威武,声音却是小孩子般的稚嫩。
“右右,你进深渊了?”它十分欢喜地用小脑袋拱了拱她的手臂,得出了结论。
伴生的关系让他们天生亲近,交流起来毫无隔阂。
南柚摸了摸它脑袋上的鬃毛,像是在摸天上的云彩一样,软绵绵的,并不是想象中扎人的手感。
“我进来时联系你了,你一直没应我。”南柚将它上下看了看,问:“没出什么事吧?”
“我才从沉睡中醒来,就感应到当日送给你的本源被磨灭了。”小狮子尾巴尖卷上南柚的手腕,“我不放心,分出一道灵体来看看你。”
“没事就好。”南柚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狮子四肢一软,硕大的脑袋磕在她的大腿上。
“你在哪,我要去找你!”它眯着眼,语气兴奋。
“你现在离开,会不会对之后修炼有影响?”南柚有些担心地问。
狻猊毫不在意地撇过头,用爪子捉着她腰间挂着的玉佩玩,道:“不影响,我在这破洞里睡了好几千年,你再不来,我都无聊死了。”
它像是意识到什么,腾的一下站起来,将小脑袋凑到南柚跟前,两只金黄的眼睛发着光,它问:“右右,这次你来,不打算带我出去吗?”
面对着这样的小狮子。
南柚默默伸手,将它的脑袋推到一边,但她一推,它就更要挤过来,两相对峙,它像是知道南柚的想法,顿时不开心地甩了甩头,棉花一样的鬃毛蹭到她的手背上,与其说是表达不满,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撒娇。
南柚确实没想过把它带出去,狻猊是至宝,不知多少人眼红,她自己尚且年幼,怕护不好它,怕带着它兜兜转转,还是落得跟书中一样的下场和命运。
但若是不带出去,任它在深渊里,她更不放心。
谁也不知道清漾憋着什么坏招在等狻猊。
等南柚想明白,下决心之后,小狮子已经不开心很久了。
她笑了一下,道:“带你走。”
小狮子顿时一扫怒容,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她的额头。
就在这个时候,南柚的房门被叩响三下。
“谁?”她问。
“姑娘。”山泉一样润透的声音传到南柚的耳里。
“孚祗?”南柚睁开眼睛,扬声道:“进来吧。”
几日不见,少年清隽依旧,面若冠玉,腰间配着把寒光凛然的仙剑,好似又拔高了个子,将背面的太阳光遮挡掉一大半。
“姑娘,天族太子那边在方才传来消息,在万仞城第六层,发现了兽灵雀河的踪迹,但不知它会在那停留多久,要求我们与妖族尽快清点人数出发。”孚祗说起正事。
兽灵雀河,高居天榜第四。
南柚顿了一下,旋即道:“让汕恒和乌鱼协助你,清点人数,在通天道集合。”
“我随后就来。”
孚祗走后,南柚再次进入自己的神府,那头小狮子扒拉着方才扯下来的玉佩,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它抬头,道:“那我去第六层找你。”
南柚:“好。”
就在南柚准备切断联系的时候,狻猊突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南柚问。
“右右,方才那个人,我觉得很熟悉。”狻猊用爪子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但我想不起来了。”
“你是说孚祗?”南柚想起少年,笑了一下。
狻猊点头,甩了甩自己的脑袋,道:“他很强大,很强大,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只记得这些。”
“他很危险,你不要跟他太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