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令发出的第二个早上, 花界顶不住外面众说纷纭的揣测和压力,提出要跟南柚见一面,单独商议此事。
“让他们过来。”狻猊看着桌面上摊放的信纸, 警惕地道:“那群老不死的,一肚子坏水,主动求和还让右右去花界,摆什么架子呢。”
流钰思忖片刻, 长指捻起那张信纸又看了一遍,缓缓道:“他们是在等神山那边的反应,单独商议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把戏。”
毕竟当初出那件事时, 神山中九神使的关门大弟子炬钭可是也帮着清漾出了手的。
“右右,此信, 如何回应?”流钰望向南柚,声音温和。
南柚坐在凳椅上,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 眼睑微垂, 所有的情绪都被遮掩隔绝, 半晌, 她手指微动,声音稍哑:“回绝掉, 清漾必须死,件事,没有可商议的余地。”
“就该样, 面对花界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只有打得他们痛了,真正低头。”流芫从门外踏步进来,长鞭乖顺地盘在纤细的手腕上, 衣裙带风。
南柚抬眸,目光凝在她左侧脸颊上的五指印上,问:“谁打的?”
“流襄呗。”流芫显然是哭过了,眼尾尚有些残红,但表现得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又去看了眼流钰,笑:“我以后就不回去了,昭芙院多好,我喜欢这里,活不多,也不累人。”
有些事,她不说,不提,南柚也能猜出原委。
“你现在还小,对抗不了他们的时候,没必要为我出头。”她姿态十分冷漠:“我不需要。”
“知道你不需要,我就是看不惯呐,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话兜在心里,还不得给我憋出毛病来啊。”流芫手指触上自己的脸颊,嘶的一声,道:“方才情绪上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觉得疼了,老头还真是不留情。”
孚祗去后,南柚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仿佛飞快地适应了她的转变,并且丝毫不放在心上。
南柚小指动了动,蹙眉,望向彩霞,道:“拿玉雪膏来。”
流芫顺势挽了挽她的胳膊,半眯着眼睛去蹭她的肩头,亲亲密密的样子。
南柚的身子,有一刻的僵硬。
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踏过长廊朝着屋里而来。
来的是长奎,孚祗一走,他们这些最早在昭芙院伺候的,得顶上许多事,不过几日不到的时间,人就憔悴了一圈。
“女君,前院出事了。”长奎拂了拂袖子行礼,顶着众人的目光,道:“流焜公子偷了妖界统帅的兵符,调动了十万妖军,现在已经进驻星界,准备连夜横渡界域,前往花界了。”
“妖主和统帅知道件事后,气得不行,捉了流焜公子,准备请用星界刑法。”
“谁料流焜公子不服软,还接连顶撞统帅,两人动起手来,发现,流焜公子身上全是魔气。”
“魔气?!”流芫大惊失色,问:“他们在哪?”
“在青玉院。”长奎回。
流芫提着裙子,第一个跑出了出去,南柚与流钰对视一眼,后者温声道:“不必担忧,他若是将灵力转换为魔气,修为只会胜过从前,日后若是心境不稳,就多修习些心法,不出什么岔子的。”
六界之中,很少有门之后修习魔气,魔气比灵力攻击性强,而且多刁钻,恶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修到极高深的境界之后,魔修的修为往往停滞不前,需要海量的心法心经来支撑,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反噬,伤及自身。
南柚颔首,浅淡地嗯了一声,蹙起的眉心一直没有松下去。
青玉院,流襄与流焜父子两已经从地上战到了天边,正如流钰所说,流焜灵力转化为魔气之后,修为跨进了一大步,已经限接近圣元境大圆满,但能看出来并不稳定,凭借着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强烈情绪和狠劲,竟也能死死牵制住半只脚踏入领域境的流襄。
响彻天地的炸裂声传开,一声接一声,撞开了先前布置的结界,他们打向王城之外。
南柚眸光微沉,她手掌微张,明明是纤细小巧的骨节,却仿佛有撕裂天地之威能,她声音如珠似玉,清脆而寒冽:“领域。”
上方打斗的两人皆感身子一沉,眼前一花的瞬间,已经入了遍布红绸血水的结界。
粘稠的血池咕噜咕噜冒着细小的泡泡,像是烧开了的水,扑面而来的不是浓烈的血腥气,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春日嫩芽的清新香味,半空中悬着的是颜色绯丽到极致的红,随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轻轻地荡开,又顺着各种不可思议的方向,绕上两人的脚踝,手腕,最后缠上脖颈,一点点的发力。
在这个过程中,流襄的感觉尤为不好受。
他们这样的人,对杀意再敏感不过了。
他唯一的妹妹的孩子,他也曾喜欢,也曾稀罕地抱在怀里哄着的孩子,对他有了杀意。
不仅如此,连他的儿子,女儿,都对他怒目而视,看他跟看仇人一样。
红绸两人捆着丢到空旷的广场上,流襄的神情十分不好看,面色铁青,没能擒拿住自己的儿子,反被外甥女一掌拍了下来,乃至现在,身上都绑着红绸,简直丢人现眼。
南柚衣袖一拂,掌心的光微敛,那些红绸凭空消失,她好看的眉目间蓄着怒意,言语并不刻意给妖族留面子。
她问:“谁先动的手?”
茉七低头,看了喘着粗气的流襄一眼,道:“回王君,统领大人动的手。”
妖主身为一界之主,自然不好在王城之中动手,此刻,他负手走过来,呵斥:“你们两个,情绪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动手的毛病荒不荒唐!都多少岁的人了?!”
流焜站起来,唇绷成了一条线,几步行至南柚的身后,声音里尚存着血腥热气:“我不回妖族了。”
南柚盯着手指上的空间戒看了一,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一样,半晌,问:“按星界律法,在王宫之中动手,该是怎样的惩罚?”
茉七头低得更下,声音更小了些:“王君,该罚雷刑鞭五十,并出全部修缮费用。”
流襄胸膛起伏一下,气得笑出了声:“我是你舅父。”
“我是星主,里是星界!”她一字一顿,身上流露出来的威严将流襄也压了下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南柚琉璃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样子,“念你是远客,又是初犯,罚十道雷刑鞭,以儆效尤。”
她睫毛垂下来,小扇子一样,“带下去。”
流襄身为长辈,又是妖族的统帅,自然不可能就么乖乖认罚,他双拳一握,要上前,就被妖主抬手,施法捆住了手脚。
“十都算轻的了,你看看你,可有长辈的样子。”在南柚手腕上的红绸缠出之前,妖主拧着眉,让身边的亲卫将流襄带了下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妖主看着站在她身后的流焜,流芫,流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祖父,您老了,没有魄力了,该放权给手底下的年轻人了。”南柚直言。
流芫捂着抽痛的半边脸颊,听到这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耿直话,禁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
回到昭芙院,流钰拿了块帕子,浸了温热的灵液,半蹲着身,为流芫擦拭肿起来的脸颊。
流芫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流钰这样,她有些别扭,但头才别过去,就被一只手轻轻地抬了回来。
“别动。”流钰在白色的纱布上抹上些药膏,轻轻地贴到那片肿着红起来的皮肤上,突然道:“流襄下手不轻,你说了什么?”
他们虽然是兄妹,但很少有样温声说话的时刻,流芫手指绕着裙上的缎带,顿了顿,慢吞吞地回:“他们说右右不好,性子太刚烈,做事不计后果,我听不下去,跟他们吵了几句。”
她是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孩,流襄乃至妖主,都格外宠溺些,能让流襄动手的,必然不是普通的吵嘴。
流芫肩头一耸,语气突然又轻快起来:“妖界有大哥哥就行了,我留在那边也不舒坦,边自由些,我离右右也近一些,她最近忙,我还能帮她做些事情。”
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眯着眼去瞅他:“做什么,你以为只有你对右右好啊?”
流钰笑了起来,他轻轻玉瓶放在流芫身边,道:“是右右私库里存着的灵液,她让我拿来的。”
“今日流襄所受的那三十鞭,当是为你出气了。”
流芫眨了眨眼,鼻尖突然冲上一股酸意。
饶是处在这样叫人绝望的境地。
右右也依然是右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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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灯千盏,夜深露重,整座王宫被照得透亮。
一尾素净的蝶轻飘飘曳进昭芙院,纵然已经极力隐藏气息,也还是被警觉性大大提高的狻猊察觉。
南梦来得悄声息,事先没有透露半分消息。
门嘎吱一声敞开半人过的道,又在她进来后无声合上。
灯火透亮处,南柚弯着腰,赤着足,手里执着一根才点燃的灵烛,院里的每一处都照得纤毫毕现。
“是在做什么?”南梦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灵烛上,问:“你怀疑有人藏进了你的院子里?”
南柚愣了一下,半晌,摇了下头,即使是思念的话语,声调也依旧是平的:“我几天,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一空下来,就想着,他能将自己埋进土里重活一世,不,也有第二世呢。”
饶是知道其中种种情非得已,南梦在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也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疼了。
白天跟邪祖打着,夜里还非要来昭芙院待半个时辰。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摸摸她的手都有所顾忌。
神主,也真是铁打的身体。
南梦并不是那种专门跑过来安慰人的性格,她来,肯定带来了实质性的东西。
因而,话没说两句,她就道:“我来,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
“九神使出手,处决了炬钭。”
“神主亲令,花界在三日之内,清漾押至星界,同时,各界解除战令。”
南梦看着她,唇角微动,有所顾忌的在言语提醒她:“若是我没记错,应该是神主,为你下的第二道诏令了。”
可南柚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清漾身上,她问:“消息从哪来的。”
南梦顿了半刻之后,答:“九神使的梦中。”
“诏令明日便下至六界。”
一个清漾,弄得九神使最近的梦境,都是凄风苦雨,哀叫连连的。
哦,还有大神使。
反正最近神山上的诸位大人,日子都不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