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兄弟,尊贵的恩利尔.尼拉里王子,此时此刻统御着重兵,正在北方同米坦尼作战……啊,您和我都知道,米坦尼已经日薄西山,它支撑不了多久了,它在亚述和赫梯的南北联合夹攻之下很快就要完蛋了!”殷戍紧张地说道,“……那么,灭亡米坦尼,俘获它的王子和公主,夺取它惊人的财富,这一空前伟大的功勋和荣耀,到底应该属于谁呢?自然属于您的兄弟,尼拉里王子了,殿下!是的,他必将押送着米坦尼的俘虏浩浩荡荡地返回尼尼微,他必将在宫墙之下举行盛大的凯旋仪式,他必将向您的父王,向全体长老会的成员骄傲地献上来自米坦尼的女眷和米坦尼的财宝……而您的父王,必定顺应人民的强烈呼声,给您的兄弟以难以想象的巨大荣耀——什么样的荣耀才配得上这样的功勋呢?真的,除了至高无上的王位,还能有什么样极致的犒赏呢?”
“关于这一点……”萨尔贡颤抖着说道,“您在之前已经和我说得非常清楚了,安虎老爷。”
“是的,这几乎已经是定局了,殿下,”殷戍小声说道,“连神灵都改变不了的定局。您的兄弟,尼拉里王子,必然成为亚述新一代的王!”
“定局。”王子紧张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您预计在几年内会有这个结果?”
“这个嘛……要看尼拉里王子北方战事的进展,”殷戍摆摆手说道,“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见证这一切的发生。很快,殿下,会很快的。”
萨尔贡沉默了。
虽然人人都明白这个事实,但是一旦从嘴里清晰明白地说出来,还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继续推演一下局势,殿下,”殷戍接着说道。
“请您继续。”
“按照惯例,新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必然是大规模的清洗,清洗可能对他的王位造成某种威胁的一切事物。而您,尊贵的殿下,必定首当其冲!”
“这是必然的,安虎老爷……所以,您刚才所冷嘲热讽的,我安安稳稳地做一名亲王,悠游自在、无欲无求地在尼尼微过着荣华富贵的小日子,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萨尔贡苦笑道,“即便我的兄弟是一个一千年才出一个的超级大善人,他也不会容我,更何况他这个人……我从来都不会指望这一点,我想得非常清楚。”
“当尼拉里王子坐稳他的王座之后,亚述也许会突然发现,它自己可能要处在同米坦尼几乎一模一样的窘境了——是的,它不得不准备进行两线作战,”殷戍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亚述的南北两个方向都是强敌,正如同刚刚被它灭亡的米坦尼一样——北方,是野心勃勃的赫梯人,在同亚述联合灭掉了米坦尼之后,它的野心得到了鼓舞,它的实力空前大增;而在南方,则是虎视眈眈的加喜特人;它必然会对亚述在北方取得的空前胜利感到惊惧,它必然要对亚述这个强大的邻居采取某些措施……”
“请您接着说下去,安虎老爷。”
“啊,我说的都是国家层面的事情,而具体到您,亚述.丹.萨尔贡王子,“殷戍睁大眼睛,盯紧了萨尔贡说道,“您……可真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棘手?”王子不解地摇了摇头,“您说我棘手?”
“是的,殿下,您非常棘手。您看上去十分弱小,却又能变得无比强大;而您即便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有的时候却又是不堪一击,”殷戍笑了笑说道,“我说您弱小,是指您目前的现实力量。您指挥着一支军队,而这支军队的总人数不超过两万人;您的军官大都是尼尼微城中心怀不满的落魄贵族……也就是说,在您的危难时刻,他们极有可能没能力从首都为您拉来强大的支援;而在这段时间,您的军队已经被蛋蛋的痒病、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折磨得筋疲力尽,您唯一的立脚点——马里营地也因此变得动荡不安;您没有根据地,没有属于自己的坚固堡垒,您始终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移动状态之中;您没有补给,只能靠从尼尼微断断续续送来的军饷勉强维持军队而不至于哗变;您的粮食、饮料以及杂七杂八生活物资的补充,几乎全都靠军队的私下劫掠,以及营地中那些无处不在的小贩……您的军队自从尼尼微出发以来,几乎没有进行过大的战斗、取得过什么像样的胜利,大部分时间都在同土匪战斗,在劫掠沙漠中一个又一个贫穷的村庄或者土匪窝子,这直接导致了极为低下的士气,以及糟糕到极点的军纪……再这样下去,您的军队也将完完全全堕落成一支土匪。”
“您现在已经远离了自己的国土,而您的父王却始终没有给您一个明确的任务,只是极为模糊地交代您:确保帝国西翼的安全……到底怎么‘确保’?您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确保’?没有明确的目的,也就意味着不可能取得明确的成就;也就是说,不管您怎么努力,在首都的人看来,您都是在半岛西侧广袤的土地上随便‘瞎逛’……”殷戍侃侃而谈,“也许正像您所说的,是您出于自尊心——或者别的什么目的——先跳出来把这个差使‘抢’到手的,而您的父王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口,不得不允许你这么做;他老人家压根也就没指望您能够取得多大的成就。”
“我以为,我主动领兵作战,至少能够至稍稍延缓一下我的兄弟迈向王位的速度,”萨尔贡叹了一口气,说道,“至少,能够在我的父王心中给自己加一点分……至少,能够对得起那些追随于我的人吧。他们不至于对我彻底灰心失望,他们不至于说:看哪,那个萨尔贡真的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一个完全不中用的混蛋!”
“您刚刚说到追随您的人……啊,尊贵的殿下,我倒要谈谈您的强大之处。”殷戍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强大之处?”萨尔贡跟着苦笑道,“我还有强大之处?……安虎老爷,您可把我说得一文不值哪。”
“不,您绝不是一无是处,”殷戍严肃地说道,“您的强大之处,首先在于您的身份。您毕竟是一位王子……尽管目前看来是一名毫无登顶希望的王子,但是您的身份堂堂正正在那里摆着……您手中握有的资源与生俱来,您可能没有意识到,您所拥有的东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您可曾好好整理过一遍?您可曾好好利用过它们?”
“您现在远离您的国家,您在一片广阔的、无主的土地上游荡,没有根据地,没有后勤,没有任何支援,这当然都是您的弱点,”他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我们换一种思维,我们会发现,这却是您的一个巨大的优势!因为您完全摆脱了尼尼微的严密控制,您完全避开了首都无处不在的耳目,您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您想做的事情……是的,就在这里,您已经成了王!我的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小瞧自由行事的威力!您可以自由地决定您前进的方向,您可以自由地调动您想调动的一切资源,您可以自由地决定同谁战,同谁和;您拥有了广阔的回旋余地,而完全不会不得不在某一个糟糕的角落里被绑缚得死死的……您拥有了充分的时间,将您所拥有的一切以最高的效率整合起来,将它们打造成您最为锋利的长矛!”
“再者,您的强大之处恰恰在于您看似孱弱的军队,殿下!”殷戍越说越激动了,“您的军官都是一些落魄贵族,也就意味着,您在军队中完全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会对您造成威胁,形成掣肘——啊,我们刚刚解决了‘鼹鼠’,那么,您更加可以所心所欲地行事了;您的军队的人数虽然严重不足,但是它的建制是完整的,兵种是齐全的……如果您有足够的耐心,有坚强的意志,用心地对其加以训练和调教,它必然能够成长成为一支战无不胜、一往无前的可怕力量!”
“最后,殿下,请原谅我的不知羞耻和狂妄,”殷戍突然又欠了欠身子,“您的强大之处,还在于有我。”
萨尔贡一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您瞧,殿下!我,埃及的莫润尔.安虎,已经下定决心全力支持您,”殷戍不动声色地说道,“您可能会说,看哪,埃及人,你又有什么呢?你有多少军队?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塔兰的金子和银子?你怎么支持我呢,就凭着你的一张嘴吗?……不好意思,殿下,我确实一无所有;我所拥有的,只是我的身份——啊,在您看来,我的维吉尔长子和‘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的身份确实微不足道——还有我的头脑,我的嘴皮子,我的花岗岩一般的坚强意志;最重要的是,我拥有我的‘卡’在它的奇妙之旅中从未来所带回来的知识;这些知识您可能不屑一顾,可能压根就不相信,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以我的生命来保证——这些奇妙的知识必将发挥出它们强大的威力!是的,我敢断言,这种威力,哪怕是100个亚述帝国的巨大力量也比不过它;它能够移山填海,能够改天换地,甚至能够通通把神灵扯下他们的宝座!……而这些知识,将首先为您服务,殿下!”
这一番话说得极重、极夸张,萨尔贡一直在呆呆地听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安虎老爷,您对您的奇怪的知识竟然如此有信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问道,“那个‘因舒雷’,也是来源于您的‘卡’所获取的来自未来的知识,是吗?”
殷戍骄傲地点了点头。
“那么,您可不可以再告诉我一些?”萨尔贡兴奋地凑了过来,“就现在?”
“不行,殿下,”殷戍断然拒绝,“这些知识并不是时常盘旋在我的脑海之中,我需要向我的‘卡’谦卑地请求,它才肯露出那么一点点面目……它绝不能轻易泄露出去,否则就是对它的亵渎!”
萨尔贡只好敬畏地点了点头。
“那么,殿下,您现在是否有了一些信心?”殷戍飞快地说道,“我已经为您分析了您的强大之处,也分析了您的劣势。在我看来,您完全有必要树立信心,而且是毫不动摇的信心。真的,除了争夺尼尼微的王座之外,您没有任何别的出路。您还想往哪里去呢?谁又敢收留您呢?横下一条心吧,殿下,下决心吧!”
这位王子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开始顺着脸颊汩汩流淌!
“您不要再怂恿我了!”他突然叫道,“不要再逼迫我了!我……我还得仔细斟酌斟酌……”
“您还斟酌什么呢?”殷戍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乌什皮亚.梅尔老爷已经不幸身亡了,您怎么和尼尼微解释呢?请您注意!当您的手下扣留了‘鼹鼠’的信使六天之后,尼尼微就会派人来一探究竟。到了那个时候,您胆敢对着鲁巴里特大王派来的信使说,看哪,送信的人!请您回去转告我的父王,我已经宰掉了乌什皮亚!请不要再派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私生子来监视我了!……您敢这么做吗?”
“这都是你们干的!”萨尔贡突然痛苦地抱住了头,“……不不,这绝非我的本意!是你们把我逼到了这个境地!”
“是命运,殿下,是命运把您推到了这一步,”殷戍平静地说,“命运的绞索已经套上了您的脖子,斩断它,殿下!否则它将活活把您勒死!而您一旦挣脱了它的束缚,您必然会发现,光辉的前程正在等待着您!”
可怜的王子趴伏在桌子上不再说话。
殷戍也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么,安虎老爷,”过了好一会儿,萨尔贡突然抬头说道,“接下来,您建议我怎么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