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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爸爸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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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圣谚和阿宏只差22岁,他上小学时,阿宏还不满30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颇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既然玩儿,难免红脸吵架,圣谚比较让着阿宏,没办法,他老,且是爸爸。唯独一次,圣谚和阿宏翻脸了,为的是一只爬行动物。

阿宏有一天在茶几中间安了个抽屉式玻璃缸,并带回了小石子和沙子,洗了无数遍,然后在阳台晒了好几天,之后把它们铺在了玻璃缸抽屉里。

圣谚兴奋极了,以为要养霹雳无敌真豪情的变色蜥蜴,结果阿宏带回一只小乌龟。

阿宏花了4000元新台币买的,他月薪四五万,家里人都骂他败家,唯独圣谚悄悄给他使眼色打手势以资鼓励。旁人都懒得搭理小龟,唯独父子两个人玩儿得兴致勃勃的。

阿宏跟圣谚说:哎哟,厉害了,这是星龟呢,你看到它背壳上的黄色辐射状纹理没有?星星一样,漂亮极了,平时咱们要记得给它洗澡澡哦……

圣谚问怎么洗,阿宏说:当然是拿牙刷来洗喽……

圣谚谨慎地问:用谁的牙刷?

阿宏和他“石头剪子布”,阿宏惨输。

小龟不知招谁惹谁了,自此一身黑人牙膏味儿。

阿宏压根儿不懂照顾乌龟的正确方法,他兴致高的时候智商低,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圣谚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萧规曹随,各种助纣为虐。

当时夏天,天气闷热,圣谚和阿宏每天结伴洗澡时都不忘带着小龟。

父子俩把浴缸放满凉水当游泳池,濩濩地水漫金山。水凉,圣谚打喷嚏,继而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传染给了妹妹,又传染给了全家人,最终阿宏挨了爷爷奶奶的痛骂。

阿宏坐在圣谚床头尴尬地笑,圣谚蛮大度,他大义凛然地说:不要管我,你去照顾小龟龟吧。

阿宏端来脸盆,满满的凉水,小龟放到里面泡着,父子俩看着小龟在水里划来划去可爱极了。阿宏问圣谚:看着龟龟划得这么起劲儿,是不是感觉自己也精神百倍了?

圣谚频频点头,点着点着,一个喷嚏打出半米远。

父子俩看着水中的小乌龟,心中豪情万丈。

他俩不知道小龟是陆龟,正在水中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小龟翻肚皮了,还冒泡泡。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阿宏捞出小龟,水淋淋地塞进圣谚手里,自己夺门而出。没多久,阿宏高举着一只小瓶子回来了,他拿了根细小的管子,从小瓶子里吸了点儿液体喂龟龟服用,原来那瓶是宠物龟的药水。

小龟不张嘴,把阿宏给急死了,用牙签撬开小龟的嘴,让圣谚把药灌进去。

圣谚手一抖,半瓶子药都灌了进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药死了。

当日,小龟含恨辞世,说不清它是被淹死的还是被药死的。

圣谚狠狠大哭了一场,阿宏陪着他抹眼泪,两个人都是真哭,圣谚哭出一身汗来,感冒好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父子俩没互动,阿宏避开与圣谚的眼神交流,因为只要眼神一对上,圣谚的眼眶就泛起泪水,盯着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犹豫了很久,找不到机会承认错误。入秋后的一天,圣谚下课回家,要进洗手间,发现阿宏已经躺在了里面。阿宏躺在浴缸里泡着凉水,一边咂嘴一边打哆嗦。

圣谚说:老爸,秋天了哎,你很壮喔,泡冷水澡,感冒很好玩儿吗?

阿宏回答了一句:我在为龟龟的死自责。

圣谚不语,尿完了就转身出去。

阿宏在凉水里泡到半死,冻得打哆嗦。

等了半天,圣谚没再进来,他自觉没趣,哆哆嗦嗦地爬出来裹上浴巾。

阿宏讪讪地拉开洗手间的门,赫然发现圣谚立在门前,怀中鼓鼓囊囊地抱着一床棉被。

圣谚用力举起被子裹住阿宏。

他个子太小,只裹住了阿宏的腰。

(五)

圣谚上大学后有三样特质最出名,一是外表帅气得惊人,二是街舞跳得唬人,三是抠门得吓人。

圣谚的抠,在全校出名,不论和男同学还是和女同学在一起,永远AA制,谁也没见他乱花过一分钱。他几乎是不逛街的,从不跟风买潮牌,别人谈恋爱总要来几次浪漫的烛光晚餐,他则时常领着女朋友去蹭老爸的饭。

阿宏对圣谚抠门的总结是:抠不是小气,抠是原则;抠不是计较,抠是有道理。

圣谚自中学开始,除了内裤以外,其他全是二手的,一水儿的阿宏穿过、用过的,衣服如此,裤子如此,鞋子更是如此。

我曾问圣谚会不会觉得别扭,他笑着说不会哦,二手的也不错啊,我老爸那么潮,衣服的款式都蛮好的哦,而且他比我胖,衣服肥肥大大,正好适合我加入热舞社之后的着装风格。

摩羯座的孩子大都有个特点:不会开口要东西,总是自己一分一分地累积。求人不如靠己,阿宏说,这是圣谚的一个优点。圣谚平时把零钱装在一个大塑料桶里,阿宏经常会以零存整取的借口跟圣谚与韵如(圣谚的妹妹)换零钱,永远是整钞换零钱,因此也培养了圣谚不轻易将整钞拿出来花的习惯。

但也由此导致圣谚买东西永远都差几块钱。

举个例子:买碗面条要70元新台币,圣谚身上有一张100元、一张50元,圣谚的逻辑是,他还缺20元,20加50是70,反正他不想把那100元破开,既然没有那20元钱,那干脆不吃了。

随着圣谚年龄的增长,渐渐地,阿宏发现这毛病越来越严重,他简直太善于攒私房钱了!台北是高消费的国际化大都市,他却每个月都能从生活费里省下比例不小的数额。

圣谚生财有道。

圣谚:老爸,我在路上,要回家了,要帮你带什么吃的?

阿宏养儿千日一朝得用,默默感动中:儿子帮我买个鸡腿便当,我现在要出门,晚点儿回到家,夜里饿了可以吃。

圣谚:知道了,没问题,老爸,记得出门前把100元放在桌上哦。

阿宏:……

圣谚与阿宏有个共同的心愿:买辆哈雷摩托车。

阿宏从年轻时起玩儿重型机车,一辈子酷爱这种大玩具。

圣谚大学读机械专业,打小受阿宏影响,也深爱此道,他对阿宏说,计划存钱圆阿宏的梦,不管时间多久,一定存钱买辆哈雷。

阿宏感动疯了,他说:儿子,真没白养你,将来咱们一起骑着哈雷去兜风。

圣谚说:老爸你不要哭,这是我应该做的……哈雷的钱咱们一人存一半如何?

阿宏:……

圣谚满18岁生日时,买了一辆野狼机车,125cc(毫升)排量,自己打工挣来的,没花阿宏的钱。

他有位同学的父亲在摄影界颇有名气,他去人家的工作室打工,以助理的身份跟着人家团团转,转着转着转出了一部D7单反相机,师父喜欢他,以便宜的价钱卖给他的。

相机自从到了圣谚手中后,就一直没闲置过。婚宴跟拍、庆典跟拍,只要有出工费、有空余的时间,他一定去做,从不嫌钱少。短短一年下来,挣出一辆机车来。

阿宏蛮奇怪,圣谚舞团的排练已经很忙了,他怎么能挤出那么多的时间去打工?

妹妹说,哥哥可厉害了,每天的时间安排都提前一天规划好,不仅有时间排舞、打工,还能每天接送我上学。

阿宏拊膺长叹,叹息中拐着弯儿的全是满足。得子如斯,夫复何求……

阿宏欣慰了没两天,又哭笑不得了。

圣谚的野狼机车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他说油箱若满载,行驶过程中会因重量增加扭力的虚耗而造成费油,所以从不肯加满。

阿宏偶尔跟儿子借车玩儿,钥匙递过来的同时,总还递过来一句话:车子快没油了……

阿宏恨恨地说:小子,我会给你加满的,你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么会省钱啊?!

圣谚笑得很灿烂:老爸,你教我的……

(六)

妹妹叫韵如。

韵如出生时,圣谚刚满三岁,妈妈的大肚子不见了,家里多了一位只会睡觉、只会咿咿呀呀的小朋友,他好奇极了,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不管圣谚吃什么,总是往那小嘴上沾一下,韵如还小,不会吃,只会望着他笑。

圣谚爱极了妹妹,只要见到她紧闭双眼,他一定见人就用手指放在嘴唇上用力地“嘘”,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小女孩。

妹妹是圣谚的听众,圣谚总是会跟她说一些阿宏听不懂的言语,阿宏好奇怪,他俩还能对话?他躲在一旁偷听,听了半天也不明所以,只听见两个孩子咿咿呀呀地一问一答。

阿宏总是对圣谚说:别不小心碰坏了韵如,因为不好修。

圣谚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天天排除走道的障碍,生怕磕到她,和妹妹玩耍时总习惯把棉被拖出来摊在地上,圣谚那时也还小,只会拖被子,不会铺被子。

从小到大,他都会把好东西留给韵如吃,好吃的、好喝的,有一次还留感冒药给她吃,因为糖衣是甜的。

圣谚上幼儿园时,妹妹每天中午12点都会爬到门口等他,因为圣谚到家,总会第一时间从书包里拿出小饼干得意地赠予妹妹——那是幼儿园发的。

饼干在口袋里已压成屑屑,他搂着妹妹的脖子,往妹妹嘴里倒一口,往自己嘴里倒一口,两个人吃得开心极了,满脸渣渣。

圣谚长大后亦是如此善待妹妹。

有一回,大概夜里一点,圣谚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拿着摩托车头盔,阿宏好奇地问圣谚去哪儿,他回答妹妹饿了睡不着,阿宏笑着说:你做梦啊?韵如不是从来不吃夜宵的吗?她应该早睡觉了。

圣谚拿起手机给阿宏看信息,上面写着“哥哥我饿得睡不着,现在好饿哦”,时间显示五分钟之前。

圣谚出门帮妹妹买夜宵去了。很多时候,他对妹妹不是单纯的兄妹情谊,而是表现得像半个父亲一样。

没错,半个父亲,这是有缘故的。

源自一次恐怖的事件。

韵如在初中时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她被父亲阿宏打得三天起不了床。

当时她进入叛逆期,结识了一个大她五岁的不良少年,事态刚发端,即被阿宏察觉。

阿宏找到那个不良少年谈判,一同找来的还有那个不良少年的父亲。

他大动干戈,带了二十多个人去庙里,个个花绣文身,全都带家伙。见面后第一句话是冲着那个父亲说的:你教出个不良少年,算不上是个尽职的父亲。

又对那个吓得直哆嗦的不良少年说:你20岁,我女儿才15岁,你和她交朋友的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骚扰我女儿的话,我动的不仅是你,还有你爸爸。

阿宏没动手,对方父子却吓坏了,频频鞠躬赌咒加道歉,发誓不再骚扰妹妹。

当天回到家,阿宏动手了。

他抡起皮带猛抽韵如的屁股与大腿,阿宏用的是皮带头,抽得韵如几乎三天下不了床。阿宏边抽边喊:妹妹你长记性了吗?长记性了吗?

他边抽,边嘶吼着流泪哭号。

长记性了吗?长记性了吗?

圣谚从震惊中蹦出来,冲过来护住妹妹,纯铜皮带头落在圣谚的背上,钻心地痛。

圣谚把妹妹的脑袋搂在怀里,死死地护住,两个孩子都吓傻了,忘了求饶。

阿宏满脸泪痕,他收手道:好,好,好,知道保护妹妹……好好保护她!我和你妈妈陪不了你一辈子,你给我记住,这辈子你只有你妹妹这一个亲人,要保护就保护到底!

从小到大,阿宏鬼马,却是慈父,只打过孩子一次。

这次从未有过的经历改变了圣谚对责任的认知,铭心刻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像半个父亲一样操心着妹妹的成长。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再没提及过这次恐怖的事件。

阿宏没解释什么,也没去安抚两个孩子,他自责了很久。

打妹妹的深层次缘由他无法开口。

很多事情他无法对当时还年幼的儿子女儿说明。

(七)

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其实一度是个浑蛋吗?

阿宏曾经历过一个糟糕的青春期,浑蛋得要命。

他所秉承的教育理念,其实是以己为鉴。

阿宏把自己青春时的影子投射到圣谚身上,一切都反过来。他把自己曾做过的错事反过来影响圣谚,期待映照出一个不走弯路的圣谚。

阿宏小时候家境不好,除却和一户邻居大伯家交好,常被其他邻居调侃数落,各种瞧不起。

爷爷奶奶年轻时就吃全斋,一辈子特别善良,阿宏是家中第一位男丁,所以不论做错什么,爷爷奶奶总是以原谅来替代责骂,对人对己都秉持忍耐。

这样的家庭易受欺负,阿宏从小没少受欺负,邻居大伯教他要有志气,寒门出才俊,他不以为然,从小的志向就是要混社会做坏人。

他厌学,架打得凶,从小到大混兄弟,坏得无可救药。

阿宏书包里的课本永远是新的,铅笔盒里没笔,全是香烟。

同学们最担心的事就是中午吃盒饭时阿宏的巡视,他总是拿鸡蛋跟同学换鸡腿,硬换,不换就抢,土匪一个。初中二年级时,阿宏做了一件当时轰动全校的事,阿宏被学校的训导主任、班级导师、警察扭送回家。

路途中阿宏身上只裹着一床被单,其他啥也没有,进家后爷爷奶奶都傻了!

原来阿宏有一个多月没去上课,理由是生病。导师也不知道病得有多严重,于是来家访,爷爷奶奶这才知道这小子旷课一个月了,老师在班上从一位同学那儿得知阿宏的行踪,貌似躲在一个学姐家。

因为涉及进入民宅,于是委请警察陪同,警察破门而入时,阿宏与一女孩在屋内正忙着,一丝不挂……阿宏被裹上被单,游街回家。

家人已威慑不了他,邻居大伯出马训诫。他裹着被单冷笑,就一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14岁,胆大包天,坏透了。

他还偷钱。

大姐年长阿宏四岁,在学校是班长也是总务股长,代管班费。姐姐书包里总有一个小钱包,放得特别明显,她刻意放的,为了方便阿宏偷,阿宏偷走的班费,她自己想办法弥补。

姐姐用心良苦,希望阿宏只偷自己的,别偷到外面去。

阿宏不成器,越偷瘾越大,直到有一天奶奶发现钱少了,是阿宏偷的。

姐姐斥责阿宏,泪珠整串滚落,十几岁的女孩子,伤透了心。

阿宏转过学,原因特别扯,考试成绩太差,老师拿藤条打,他从老师的手上抢走藤条,满学校追着老师抽,抽得老师边跑边哭。

事儿闹大了,没有学校愿意让他就读,邻居大伯动用人脉出手相助,勉强接收他的学校让他签合约,第一条内容就是不准打老师。

他不想在学校混了,觉得没意思,扭身混到了街面儿上,抽烟、泡妞、混兄弟,随身带扁钻,磨得锃光瓦亮,什么架都敢打,什么人都敢捅。

他手黑得很,扁钻专插人屁股。

1985年到1990年的台北很乱,他混西门町、混万华、混角头林立的林森北路,街头打到街尾,彻头彻尾的流氓。街上遇到邻居大伯,他叼着烟打招呼,大伯扭过脸去,不想和他说话。

勉强上到高中,他跑去承包舞厅,为了挣钱和泡妞。

舞厅一天收入四五千新台币,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却不够挥霍。他那时手下已经有了一帮小弟,开销大,人人都吸食*。

地下舞厅的环境鱼龙混杂,阿宏接触的人*哪里的都有,磨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他不甘心只挣小钱,开始贩枪。

一把*进价十万元新台币,倒手就能再挣上十万元。上家老大需要交人充数,他被警察钓鱼,锒铛入狱。

出了这样一个逆子,家人绝望了。家人不明白,吃斋念佛怎么换来这么个结果?阿宏阿宏,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家贫,砸锅卖铁也救不了他。

任他去吧,只当是没生过这个孩子。

贩枪是重罪,势必重判,阿宏的人生毁了,这几成定局。

没承想,几天后阿宏被捞出来了。

邻居大伯当时是“国大代表”,有些能力,他从小看着阿宏长大,于心不忍,故而自掏腰包上下打点,花了近百万元捞出阿宏来。

阿宏被直接送进兵营里避风头,他岁数到了,该服兵役了。

家里没人去探望他,这个混世魔王既然命数未绝,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大伯也不接他的电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众人皆已仁至义尽了。

那笔钱他没机会还,他当兵的第二年,大伯死了。

大伯临终前专门召回阿宏:钱不要还了……我要死了,以后没人再帮你了……别再犯错了,乖一点儿吧。大伯挥挥手:你走吧。

他不想再看到这个让人失望的孩子了。

一瞬间,阿宏懂事了,他跪到床前,痛哭流涕,悔恨翻天覆地席卷而来。

磕头如捣蒜,他泣声嘶吼: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泪流满面地问:晚了吗?晚不晚?我现在知道错了晚不晚……

他从小坏到大,临近成年时才知错了。

不停地磕头,不停地问,问自己、问旁人,无人应声,没人回答他。

有人把门打开,示意他离开。

叛逆的青春好似一本必须完成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方能升入下一学期。

每一个叛逆的孩子都一样——不论需要浪费多么漫长的时间用来彷徨,终归可以遇到几个瞬间用来成长。

浪子回头,阿宏决心不再走偏门。

他想挣钱,想挣大笔大笔的钱养活家人,弥补家人,他想赎罪。

退伍时20岁,阿宏独自一人走在忠孝东路四段,边走边思考,走着走着,发现了满地的钱。

台湾的经济正在起飞,整条忠孝东路却全是破旧的老房子,台湾的房子产权私有,政府不可能拆,但将来一定会改造——光这一条街的外墙改造,工程量就大得惊人,同样也有利可图得惊人。

于是,阿宏20岁时入行建筑业,梦想着靠改造台北的老街挣大钱。

这番雄心壮志持续了很多年,用他自己的话说:结果他妈的忠孝东路过了二十多年也没改造过,当年多破现在还多破。

改变不了忠孝东路,却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自己。

他逼着自己沉下心来过日子,21岁结婚,为了让家人安心;22岁生子,为了让老婆安心;23岁代理建筑材料,逼着自己创业;24岁领着整团的客户隔山跨海去欧洲考察,一个人跑前跑后累到吐血。

他死命打拼,想弥补往昔造下的孽,却依旧在无数个午夜无法入眠。

悔恨历久弥新,硌着他,针灸着他。当初怎么会那么无知那么浑蛋,怎么伤过那么多人的心?若青春能重新来过该多好,若能从一开始就当个好孩子该多好?

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安眠药最初吃一片,后来是一板,一吃就是许多年。

多努力一分,家人的衣食就多一分保障,这成了他的信念和动力。

圣谚满5岁时,阿宏27岁,他把生意做到了海峡对岸。

深圳宝安、珠海、武汉、上海、北京、长春、大连、西安、苏州、昆山……为富士康盖过厂房,给华硕电子搞过土建。当年中国大陆对外只开放了两张一级土建资质的证照,他的公司是其中一家。

建筑行业之外,他还给大陆数家五百强企业当过董事长顾问,负责风险管控。人家商务谈判时,他坐在一旁听,从不发言,只私下递字条。他从小坏到大,坏得炉火纯青,对方若在谈判时玩儿猫腻,往往被他一眼识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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