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忍颅腔内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把压在身上的洞穴巨魔推开。
“真是感人,”地底侏儒蹲坐在战俑泰坦的肩膀上尖声尖气地说,“没什么遗言的话,这就送你们上路吧。”
这一次,随着身上齿轮“格朗朗”作响,战俑泰坦抬起了钢铁大脚,就像一座山,向我铺天盖地压下来。
又是一记足以改变地形的战争践踏!
大地轰鸣,碎裂的石块被这一脚震上了半天。
紧接着,夺目的火光从战俑泰坦的脚下亮起,第二声剧烈爆炸把钢铁巨人笼罩在浓烟烈火之中。
100英尺之外,我挣扎着从寇涛鱼人的鱼摊上爬起来,用触须卷起脑袋顶上的龙虾丢掉,朝地下吐了一口蓝血。
洞穴巨魔趴在不远处,右边的脑袋套了一只鱼篓。
和战俑泰坦交手的第一回合,我之所以吃了大亏,就是以为地底侏儒的反灵能力场够不到我。
反灵能力场是一个辐射半径10英尺的球体灵能场,而战俑泰坦身上的地底侏儒,和我之间距离超过15英尺。但是他的显能技巧颇有独到之处:他显现的反灵能力场足有20英尺辐射半径。
5英尺的误差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只是地底侏儒也疏忽了一个小小的漏洞:他不该坐在战俑泰坦的肩膀上的。
战俑泰坦足有25英尺高,因此当我平躺在战俑泰坦的脚下,就脱离了反灵能力场——我的头疼老朋友去而复返,就是能够显现心灵力量的明证。
所以就在我催动心灵力量,把我和洞穴巨魔远远扔到这里之前,我在原地留了一点儿小礼物。
一串金光闪闪的火球项链。
我的触须从额角伤口拔出扎进肉里的木刺,爬进前胸口袋,抽出白丝绸手帕,把脸和吸盘上的蓝色血液擦拭干净。
手帕猛烈燃烧起来,在灵能火焰中化为四散的灰烬。
紧接着,灰烬和火焰就都凝结在空中,周围的一切都变成静止不动——我显现了六级心灵异能·时间加速。
我微微昂头,凝视着凝结在空中的飞来之敌:手持双匕,相貌狰狞的地底侏儒。
踏上火球项链引发大爆炸的一瞬间,变身战俑泰坦的混血大块头,不顾身陷火海,把他的撑着20英尺范围反灵能力场的兄弟向我狠狠投掷过来。
随着时间加速的结束,我脑袋一晕,被反灵能力场笼罩的不自然感又出现了。
紧接着就听“噗嗤”一声,手上陡然一沉,脑袋猛地一阵抽痛:反灵能力场已经烟消云散。
地底侏儒的匕首从指间掉落,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口。
我的右臂端举着一把流光溢彩的巨大银剑,剑锋穿透了地底侏儒的胸膛,把他挑在了半空。
这是骑着红龙的银剑会会长吉斯洋基女士的灵能银剑。蛛网深渊一战之后,变成缚灵尸的会长女士再一次永眠。这柄剑也就成了我的藏品。
在心灵异能·时间加速的状态下,我取出这把锋利无匹的剑,迎着地底侏儒摆好了姿势,解除了心灵异能。
下一秒钟,地底侏儒一头撞上了剑锋,被扎了个透心凉。
我欣赏着他这副模样,活像一条挂在鱼钩上的鱼。
吉斯洋基人用生命与精神力量打造的银剑,是专门为了对付我们灵吸怪的武器。它能斩断我们畅游星界时灵魂与位面的牵绊之线,也能在刺中显能者的时候,让显能者短暂失去所有的心灵力量。
所有的心灵力量,包括反灵能力场,也包括火焰解体。
滚热鲜红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流。地底侏儒操能者的脸痛苦扭曲,嘴巴一翕一张,仿佛还想要说什么。
嘘,嘘。
我把一条触须摆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他讲话,另外三条触须绕上他的头和肩,用力把他的胸膛向前拽。
地底侏儒发出苦闷的嚎叫。他手脚剧烈颤抖,在剑锋上穿刺得更加通透了,胸口几乎贴上了银剑的护手。
我满意了,现在这个距离终于恰到好处。
触须钻进了地底侏儒的鼻孔和耳朵。
痛苦是我的朋友,我向他行将湮灭的心智低语,请容许我向你介绍。
港口广场几乎被夷为平地。
混血大块头逃走了。
我在火球项链的爆炸现场找到了一些碎肉,粗略判断,至少有一条手臂和两条腿。那家伙的伤势很重,但对于至少七环奥术施法者来说,还远远达不到致死的程度。
广场的另一个爆炸现场,动静一点儿不比我的火球项链小。
绿色海鲜货车完全消失了,拖车的海蛞蝓水分完全蒸发,被高温烤成一个焦黑的小球。
在爆炸的中心,我找到了几块属于寇涛鱼人车夫的鳞片,两具几乎完全碳化的卓尔雌性的尸体残骸。
其中一具残骸的头和左半身烧没了,只剩下了右边半扇身体,一条右胳膊,以及一只带满宝石戒指,却没有中指的右手。
我们曾经分享花粉茶的骨瓷茶杯,就滚落在尸骸旁边。
我注意到,焦尸的脖颈上,悬挂暗红长条晶石吊坠的金属项链,经过熔解和重新冷却,已经跟烤焦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变得密不可分。但是暗红长条晶石吊坠——启动黑船魔法引擎的钥匙——却不知去向。
吉斯洋基武士居尔达的那张黄黑色扁脸几乎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我完成了十指托付的工作,然而袭击者不仅炸死了我的茶友兼委托人,而且似乎还绑架了我的两个不可靠的同伴,偷走了我的魔法船。
我静静地站着,任凭前所未有的暴躁和愤怒填充我的胸口。
当怒火逐渐消退,我显现了一级心灵异能·感知情绪。
这个低级心灵异能非常好用,可以侦测到30英尺范围内任何生物的表面情绪,喜怒哀乐,以及基础的需求和动力,譬如口渴、恐惧、疲乏、怀疑、好奇等等。
我一股脑儿把精神力注入显能,将侦测范围几乎扩散到最大。
我感知到了,在不远处水下的瓦砾堆里,有一个断断续续的情绪,那是绝望,恐怖、祈求奇迹,强烈无比的求生欲。
我的思维卷须在虚空之中翻腾,化为无形的念力大手,向散发情绪波动的地方抓过去。
嘴里杵着狼牙棒的月夜被我丢上了岸。
我从月夜嘴里拔出了狼牙棒。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呢?
“我不知道,”月夜一边转动眼珠,一边咳嗽着吐出海水,“就是一道光,然后在我耳边炸开的……见鬼,我头疼,我想我要死了。”
我感知到了狡猾,庆幸,和深沉的恶意。
回答完问题再死。我心灵感应铁魔像脑袋。关于那个叫“居尔达”的银剑会渣滓,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有我的魔法黑船,为什么九狱之王宣称那艘船属于他?
月夜大声嚷嚷:“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别装蒜。前任银剑会CEO的丈夫月夜阁下,你不可能不认识你前妻的手下——我现在心情不好,老实回答,否则有你好受的。
月夜尖锐大笑。
“噢?有我好受的?早就有我好受的!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激动到了极点,仿佛要把积蓄的怒火全喷发出来。
“因为你,我被那个贱人一根骨头一块肉地零碎拆了,濒死的意识和记忆被植入铁魔像。噢,‘痛苦是我的朋友,好像用不着向你介绍了’是啊没错儿,记忆植入过程中发生了错乱,让老子时时刻刻都在温习被一刀一刀活剐的感觉!而你那个混蛋巫师朋友,害得我变成这个德性,只能靠卖弄唇舌讨好那个智商零蛋的白痴灰矮人屈辱偷生!
“可你知道为啥老子混到这地步还不去死吗,因为老子要亲眼看着你玩——儿——完!软体狗杂种,无非一死,你吓不倒我!看我口型:你、吓、不、倒、我!”
我感知到了愤怒,掩饰,色厉内荏,强烈的求生欲。
是的,无非一死,但至少在死前可以体验到复仇的甘美。
我向它心中低语。
可是现在,如果你不告诉我答案,你就没法“亲眼看到我玩儿完”了。我会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掉你,让你消失。你蒙受的那些屈辱,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你的生平事迹,倒是可能在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占据一席之地,作为一个[哔-]的典范。
月夜沉默了。
战栗,更加强烈的求生欲,和更加深沉的恶意。
迟疑了好一会儿,铁魔像脑袋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双蛇渡船,”艰苦的思想斗争令他嗓音嘶哑,“那是血河的双蛇渡船。”
血河。邪恶的孕育之河,从无底深渊流出,经过血之裂隙、九层地狱、毁灭与绝望的平原等一系列下层位面,穿过无数艰难险阻,最终汇入定命深泽。
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油腻和恶臭的暗红水面上,身穿裹尸布的邪魔驾驶船只沿河而下,穿梭于各个恐怖的下层位面。这些摆渡者冷酷,唯利是图。从理论上讲,如果乘客支付足够的报酬,它可以把你带到任意一处有血河流淌的地方。
双蛇渡船,就是下层位面邪魔行驶在血河上的渡船?
“是的,”月夜说,“吉斯洋基人都是位面海盗,从下层位面掠夺稀有物资,再去其它位面销赃……银剑会一直干这活儿。那两个红袍巫师的矿业公司,是银剑会的大主顾。那是我老婆从矿业公司买到的下层位面的情报,据说魔鬼们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通过血河,用一艘渡船运送到九狱最深处去。那是九狱之主点名接收的货物。
“再后来,有人雇佣我老婆,让她组织了一只小军队,在血之裂隙伏击那些魔鬼,抢那艘船和上面的东西。居尔达就是那只小军队的负责人。但是,你知道的,没等居尔达回来,银剑会就全军覆没了。”
谁雇佣银剑会去抢劫那艘双蛇渡船的,九狱之主点名接收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月夜尖声怒吼,嗓音由于羞愧和暴躁都变了调,“你以为我在银剑会是什么地位?我就是一个看家打杂的!”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居尔达一伙打劫了魔鬼之王的快递船,当他回来,却发现银剑会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的酬劳当然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无路可走,只得投靠了大肆招兵买马的十指。
但是双方发生了分歧:十指对劫掠下层位面并不感兴趣,当着他们的面,表示把双蛇渡船当作我消灭红袍巫师的酬金。
而居尔达跟他的位面海盗团队不止恨我入骨,更不想将自己血战得来的战利品拱手相让,于是私下联络红袍巫师,可能想用快递船跟魔鬼达成交易,还能把抢船主使者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
我思考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感觉逐渐明朗了。
但是其中还有疑点。
地底侏儒兄弟和居尔达都视我为仇寇,彼此联合行动不奇怪,可是他们又是怎么搭上线的呢?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得志的散兵游勇,又有什么理由去刺杀儒埃斯第三?
在银剑会的多次元宇宙渣滓背后,还隐约活动着其他鬼祟的影子。
月夜咬牙切齿:“我会活下去,不论怎么摇尾乞怜,只要能亲眼看着你完蛋!你这个触须脸的魔鬼!”
说的很好,真是一个屈服的好理由。
我俯视目眦尽裂瞪我的月夜,平静地告诉它:你这头蛆。
我掂量着骨头的狼牙棒,掉头看向洞穴巨魔。
洞穴巨魔的嗅觉极其灵敏,远在几公里外就能嗅到血腥味,或许能从这根狼牙棒找到灰矮人的下落。
这一回头,我发现洞穴巨魔已经醒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阿尔托莉雅的一个脑袋念念有词,大手闪耀着红色的魔法光芒,正在为自己施展某种治疗法术。在治疗法术的刺激下,洞穴巨魔的再生能力变得更加强大,眼看下半身长出了一大半。
但就在这时,她的魔法用尽了。
我来到洞穴巨魔面前,取出一瓶治疗药剂递给她。她开心地接过去,把整只瓶子塞进大嘴,嚼得咔嚓咔嚓作响,而后连玻璃碴带药水,一口吞下肚。
很快治疗药剂发挥了作用,洞穴巨魔的两只脚都长齐全了。
我很好奇:你刚才是怎么施展出治疗法术的?
洞穴巨魔两张丑怪的脸上流露出娇羞的笑容。她指了指斜挎在身上的一条不起眼的皮带。我这才注意到,那上面有一丝微弱的魔法灵光,赫然是一条愈合腰带。“施巴拉古……送的……念他的……名字……有魔法……”说着说着,她又难过起来:“施巴拉古……离开了……”
我心灵感应她:你的爱人施巴拉古,并不想离开你,他是被人绑架了。
四只昏黄的小眼睛迷茫地看着我。
……我的错,洞穴巨魔的智商显然不能理解绑架这个词的含义。
他被人抓走了。
心灵感应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极其恐怖的情绪波动。
阿尔托莉雅发出堪比女妖之嚎的悲鸣,两个脑袋左右摇摆,眼泪直流,六只胳膊疯狂地捶打胸膛,发出敲鼓似的咚咚声。
“不要……阿尔托莉雅……要施巴拉古……一起!阿尔托莉雅……抢回……施巴拉古!”
我们一起去把他抢回来。
洞穴巨魔凶狠地磨牙。“一起……抢回来……施巴拉古……抓走的人……撕碎……吃掉!”
就在这时,我察觉到感知范围里多出了一个情绪,就在不远处。
混沌,怪异,变化极快,谈不上是友是敌。
我转头,看见距离不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蜷在一块圆形的石头后面,冲我探头探脑。
它选的角度和隐蔽地点都不错,唯一问题是,那块石头比它的个头整整小一圈。
牛头怪,上忍秀和。
牛头怪忍者对我挥了挥手,生怕我没看见,又冲我连打了两个响指。这个小丑似的家伙,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此时此刻,它身上一点儿受伤的迹象都没有。简直不可思议。
我默默聚集心灵能量,警惕地看向它。
上忍秀和来到我面前。它比我高半头,却足有三个我宽。结实的肌肉覆盖着柔软的长毛,巨大的牛头上缠了白色牛骷髅头标记的黑布条。
上一次见到这个标记,还是在矮人岛的尖石酒吧。
半精灵通过一个酷爱园艺的地头蛇寻找出海船只,结果找来了四个水手装束的牛头怪,都死在和猎巫团的冲突里。地头蛇也和他的种植园被不知名的什么人变成了石头。
跟上次那四个牛头怪水手不一样,上忍秀和黑布上的骷髅头,断了左边半截犄角。
骨头是怎么形容断角的牛头怪海盗标记来的?
“那是日光海之王的标记,”我稍加回忆就能想起灰矮人的声音,“以力量和残暴著称的牛头怪海盗首领……传说他行走于生与死的边界,劫掠龙的宝藏,砍下时光龙与虹彩龙的头,沐浴过两头传奇巨龙的颈血……它的传说在这片迷宫似的水域横亘了数十个世纪,比卡尔德兰建城还悠久得多……”
宽大的牛鼻对我挑衅似的喷气:“触须脸,吾奉命而来,吾的伟大主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