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偷袭。灵晶仆用卡赛迪恩的声音说。
我无暇问它为什么在我跟十指接触后就始终一言不发,对危险来临的感知能力使我本能地显现了心灵异能,甚至都没有经过大脑判断。
一瞬间,只见一个闪亮如水晶般的星质灵吸怪外壳还留在原地,我的真身已经飞快滑到二十英尺以外,转到了半截仓库墙壁后面。下一秒,就听“轰”地一声,依为屏障的仓库石墙变得又红又亮,随即像蜡烛一样熔化!
爆炸的热浪扑面而来,我从石墙缺口看见留在原地的星质灵吸怪外壳爆成了一团火焰,适才站立的魔鬼祭坛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个直径四十英尺的边缘隆起的圆洞,铺地的石砖变成了红亮的粘稠液体,正从焦黑的圆洞边缘往下流。
“见鬼!”
我听到了骨头的大声咒骂,灰矮人居然就在我附近。听声音他俩似乎就在对面石墙的后头。
“是那家伙,尖石酒馆那个纵火的侏儒!”半精灵也在,她尖叫,“夺心魔,你还活着吗?萨拉曼卡死了吗?”
“该杀千棍的斯沃尔夫涅布林,”骨头一边咳嗽一边破口大骂,“他在哪儿呢那个混球?”
不知道他嘴里的“混球”是指地底侏儒还是指我。
半精灵也咳嗽:“我怎么知道?”
不是地底侏儒。我心灵感应他俩:是另一个。
骨头咳嗽:“另一个?那个森林侏儒狗屁诡术师?”
我心灵感应他们:这是超魔火球术,不是心灵异能。
火球术,刚健朴实,凶残无比,堪称性价比最高的法术之一。它那二十英尺的爆破半径能一次性烤熟五十个肩并肩组成密集方阵的灰矮人;技术高超的施法者也能像弓弩或者射线法术那样用火球术精确瞄准某个点施法,造成难以想象的致命破坏,譬如把巫妖和它的命匣炸得粉身碎骨。
但能把火球术的威力提升到如此之高,就远不是寻常巫师的手段。这家伙即便还不是传奇诡术师,半只脚也已经踏入传奇。
骨头怒吼:“那个混球!朕要杀了他!”
那有些困难,你很难杀掉一个两千英尺之外的家伙。
骨头不明所以:“什么两千英尺?”
我懒得给他上魔法辨识普及课,只是心灵感应他:躲好,别出来。
比火焰还要明亮的圆洞边缘渐渐黯淡,熔岩的流势越发缓慢了。变成了一堆灰烬的儒埃斯第三的遗骸里有什么东西倒映着火光,闪闪发亮,那是我沟通巫妖的吉拉文水晶球。
水晶球里,森林侏儒的脸一闪而没,我还能看到他身后近在咫尺的景色——那是距我们足有两千二百到两千四百英尺左右的某处穹窿顶。
火球术得到奥术施法者青睐,不仅因为它爆炸面积大,伤害高,而且它的射程在所有攻击法术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一个高级施法者通过超魔增远施法的火球术,能从两千英尺外对他的敌人发起毫无征兆的致命一击。
法术反制或预警都有一定范围,两千英尺的超视距法术袭击不仅让所有防御者头疼,对进攻者自己也是极高的考验。所以我们的袭击者必须在目标附近设置一个定位制导装置,通过这个装置对目标进行超视距精确打击。
而这个装置竟然就是我一直使用的传讯水晶球。
一个很聪明的小伎俩。利用传讯水晶球自身的魔法灵光,掩盖他们附加在上面的小小法术的魔法灵光。
我的一举一动,根本都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这才是猎巫团总能在我身旁阴魂不散的真正原因。
我心灵感应半精灵和骨头:我们得离开这儿,十指在哪儿?
“广场那边,”半精灵说,“我们看你躺在车厢地板上,突然变成了那个卓尔,把她弄醒,发现她就是那个卓尔。于是知道不对头,就来接应你。可是广场上的狗头人太多了,混乱当中跟她失散了。”
我要去拿些东西。你们向来路撤退,我随后跟上。
半精灵迫切地又问了一遍:“萨拉曼卡死了吗?”
我不知道。有人搅局。
半精灵爆了一句粗口。
骨头大吼:“朕要宰了那臭侏儒!”
下次的。我回答他。
我不等他们进一步动作,显现了心灵异能。
眼中的银色光芒闪动,巫妖残骸中的水晶球和橡木杖原地消失,随即分别出现在我的两只手里。
水晶球闪过一线微不可查的魔法灵光,那是某种探查法术悄然运行。
我立即模拟巫妖的魔法能量调动方式,启动了橡木手杖。
儒埃斯第三的一只骷髅手还在橡木手杖柄上牢牢地扣着。巫妖命匣被火球术击中的瞬间,它启动橡木手杖想挽回命匣被毁的命运,但还是晚了一步。尽管如此,橡木手杖仍然抵消了火球术的剩余魔法能量。使第一发火球术没能形成爆炸,动静远不如第二发来的声势浩大。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豌豆大的一点火光从天而降,笔直射向我的左眼!
第三发超魔火球术!
说时迟那时快,我感觉到空气中的魔法能量就像大海潮汐一样,猛地涌向橡木手杖的杖头。紧接着周围的空间剧烈动荡,我在头晕目眩之中看见橡木手杖头上的火焰一下子拉长,变成了十英尺高的火蛇!
当杖头的火焰缩小、熄灭,豆大的火光也不见了。
火球术发射的时候绝非是一个大火球,而是只有一个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炽热小球。有些精于射击技巧的巫师甚至可以把它从箭孔或者门缝里射到自己想要轰炸的地方去。
小球内部是高浓缩的魔法能量,外面包裹着一层极稀薄的火元素。只有在接触到固体或者到达指定距离的时候,火元素与魔法能量相混合,才会轰然爆炸,释放出极其恐怖的杀伤力。这杀伤力与体积无关,纯粹看巫师对魔法能量掌握的高低,能量掌握越高,小球中心的能量浓缩比值就越高,爆炸瞬间产生的杀伤力就越强。
我可以想象如果橡木手杖没能吸收火球术的魔法能量会是什么后果。
那枚火球术会笔直钻进我的眼睛,以我的脑袋为圆心,把灵吸怪灰烬扩散到一个半径二十英尺的球形范围的空间里。
只不过森林侏儒又失手了。
我把水晶球放进了次元袋,细微的探查法术魔法波动消失了。
传奇诡术师失去了他的法术定位制导装置。
这时骨头他们已经先走了一步。我转身沿着来路快步走去,眼角余光看到了红袍巫师拉蒙斯在水里半浮半沉的尸体。
只是我刚迈步就又停下。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块头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家伙裹着臭烘烘的皮毛,身材高大,形貌丑陋,长得既像兽人又像食人魔。我猜它没准儿是这两个著名弱智种族的混血后裔,这使它的巫师天赋和身上强烈的魔法灵光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更让我心生警惕的是,空气中魔法能量因子的分布变得不正常了,仿佛刚才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结界。
下午好,你好像是……那个谁来着?
自称“酋长”的半兽人半食人魔眼里反射着熊熊烈火。
“布雷比乌顿聚落的冷泉家族,”它咬牙的声音可真响亮,“还没想起这个名字么,半风精乌贼,我们还有笔帐要算!”
我坦诚相告:毫无印象。
随即抬起触须,一道绿色的灵能解离射线直射向冷泉家族混血大块头的脑门。
突然,我感觉到前方时间和空间的延续性出现了某种奇妙的断裂感。原本应该让混血大块头变成一小撮尘埃的解离射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混血大块头背后转出来。
“我们又见面了,”他对我狞笑。正是那个跟我在尖石酒馆比斗灵能操控火焰失败的地底侏儒。
“上次在尖石酒馆干得真漂亮,夺心魔,”地底侏儒说,“我没想到擅长心灵控制和暗示的夺心魔居然也如此精通操控能量。你差点儿就赢了,好在我事先显现了火焰解体……被烧死的滋味可真不咋样。”
他咯咯地笑:“所以我敢保证,我不会给你机会,这次要让你死得透透的。”
我没回答他。先向周围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这里和仓库差不多,都布置有五阶神术·邪居,还附加有隔绝传送类效果的次元锚。跑是跑不掉的。我看见发动邪居效果的法器就悬挂在混血大块头的左肩上,那是一个黑檀木雕刻的灵吸怪头骨,不断散发着黑色的邪恶气息。
地底侏儒注意到我的视线。
“这是我兄弟亲手雕刻的,”他露出歪七扭八的牙齿对我笑,“跟它的原型很神似,对吧?”
你的兄弟?
“亲兄弟,”地底侏儒露出和混血大块头同样仇恨和愤怒的眼神,“你今天就得血债血偿,为你对布雷比乌顿聚落的冷泉家族所做的一切,夺心魔!”
我没搭理他。
抬头一看,果然在头顶上方一百多英尺的空中找到了一脸阴沉的森林侏儒。前两次失手的经历显然让传奇诡术师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心灵感应地底侏儒:猎巫团留在卡尔德兰的就你们三个了?
“没错儿,”看来地底侏儒是他们真正的首领,“你还有什么遗言,一并都交代了吧。”
你们的实力都远胜过我,我同意到该交代遗言的时候了。
我心灵感应他们。
但是能否让我知道,我到底对“布雷比乌顿聚落的冷泉家族”做了什么?
地底侏儒和混血大块头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告诉它吧大哥,唤醒这乌贼的记忆,”混血大块头厌恶地瞥了我一眼。
我洗耳恭听。
地底侏儒对我说:“你,曾经发表过一篇科普小文对吧?名字叫《论变形术对脑组织的渐变影响》的连环杀手科普文字?啊哈,你的眼神变了,想起来了,是吗?”
我当然记得这件事,它是少有几件让我无比暴怒的事。
“论变形术对脑组织的渐变影响”是未成年的我十六年前在地狱火之城完成的重要研究课题之一。在艾克林恩的法术协助下,我观察变形术作用下的实验体,并独立活体解剖在法术过程中不同阶段的它们,记录在变形术影响下大脑的变化过程。
完成那篇精彩绝伦的论文后,我将之投递给《脑壳》杂志的“死理性派”分栏。但是那个脑沟平坦的编辑,却把它放进“谋杀现场”分栏下的“连环杀手介绍”系列科普文章里,还给我汇来了一笔稿费,150个金币。
这件事从头到尾蠢透了。
我在愤怒下暴饮暴食,吃掉了第五个杜扎根矮人管家以及那位地底侏儒邮递员的双份脑灰质。
我的四条触须不好意思地相互纠结着。
我心灵感应他们:所以……你们其实是那位侏儒邮递员的后裔,找我报仇来的?
“放屁!”混血大块头怒吼着,从怀里抽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杂志,“你,杀光了布雷比乌顿聚落所有地底侏儒,还把酋长的父亲做了实验!把他变成了兽人,还切除了他的大脑做标本!”
他暴跳如雷:“别用你那条触须点太阳穴摆出那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无辜鸟样儿!”
我放下触须。
好吧,我很抱歉,但你找我报仇真是完全找错了对象……哇噢,先别激动,听我说。
“说吧乌贼!”
我的确忽略了很多事,但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杀你的父亲。准确的说,我一个实验体都没杀,绝对没有。观测结束之后我就把实验体们放了,你们的追捕对象,人类巫师艾克林恩可以为我作证。
混血大块头浑身颤抖,用力瞪我,眼珠子仿佛都要瞪碎了。
“你还不如杀了他。”
地底侏儒的脸色古怪而复杂。“你觉得酋长身上的食人魔血统从哪儿来的?”
他找了个雌性食人魔?
“你的变形术和额叶切除术,”酋长咬牙切齿,“把我父亲变成了一个时刻犯花痴的弱智雌性兽人。”
……哇噢。
“然后他落到了一个食人魔聚落的手里。”
……哇噢。
“于是我的父亲,就成了我的九个父亲们的妻子。”
……哇噢?
酋长眼圈通红,泪水涟涟:“我的父亲生了我之后,他的神智突然恢复了……然后他就死了,死于产后抑郁症。”
……哇——噢。
地底侏儒插话说:“我在幽暗地域整整流浪了好几年才找到我的兄弟,传授给他侏儒魔法。或许是魔法造物的缘故,他天生就是沟通魔网的天才。”
他亲密地拍了拍兄弟的膝盖,他也只能够到那儿。
然后对我阴阴一笑。
“再后来,”地底侏儒恶狠狠地说,“我们决定复仇!还真是巧,要不是酋长喜欢搜集旧杂志,还不知道那件事是一个叫烙兹‘痉挛剧痛’的夺心魔干的,该被切片下酒的乌贼!现在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事实上,有。
我对地底侏儒和他的混血大块头兄弟说。
我的人类巫师朋友,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充满哲理的故事,很适合你,还有你。
地底侏儒冷笑:“别想拖延时间,杀了这乌贼。”
在遥远的异次元,一个叫塔希里亚的世界里,有一头龙。
混血大块头手里的魔法灵光消散了。
“你在干什么?还不杀了这家伙,”地底侏儒催促。
混血大块头嗡嗡地说:“酋长要听故事,酋长想听龙的故事。”
我快速扫视了周围一眼。
码头的火渐渐熄灭了,狗头人仍然惊慌失措地乱跑乱窜,只是它们都远远避开了这里。这使我用心灵异能控制一些狗头人来解围的想法落空了。
我需要一个新的战术来扭转乾坤。
这头龙,因为曾经被巫师当成了坐骑,感到深深的羞辱。
我继续给他俩讲故事。
巫师死了之后,龙为了抹掉这份耻辱的经历,消灭了沿途所有的生灵。但是当它恢复理智之后,进行了反思,发现没人把它当作奴隶,没人揭它的伤疤,嘲笑它的过去。让我们痛苦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我的话让地底侏儒、混血大块头,还有上空漂浮的诡术师都陷入了思考。
于是龙对它的儿子说,短暂才会渴望不朽,卑微才会渴望权力,软弱才会整天叫嚷要改变命运,弱小的家伙以为对抗命运和掌握命运才是强大的表现,结果无非是自寻烦恼。命运都是完美的,而真正的“强大”是,能够安然享受命运为我们准备的每一道菜。
诡术师缓缓飘落,降落在我身后不远处。
“很有道理,”诡术师对我这番话表示赞同,“这头龙是一位智者。”
我真诚地直视混血大块头的双眼,心灵感应他们:
我认为你应该领悟到命运的真谛了,酋长先生。你的死于产后忧郁症的爸爸,还有你的为了法术研究而献身的全体家族成员,那不能怪我,所有这些都是命运的捉弄。
龙说过,“命运都是完美的”。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我这一连串科学实验。所以你才会诞生,才会拥有如此惊人的体魄和魔法天赋?
最后,我环顾他们,四条触须握成四个小拳头,总结并鼓励说:
“真正的‘强大’是,能够安然享受命运为我们准备的每一道菜”。先生们,强大起来!事情就是这样,命运令我准备了一些道小点心,而你们应该安然接受才是。
混血大块头恍然大悟,青黑色的血管清清楚楚地从兼有兽人和食人魔特色的大脑门上爆出来。
“我草泥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