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藤形成的笼子栅栏七零八落,像是被什么生物从外部破坏的。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问巫妖。除了你的传送法术,这里还有其他的通路吗?
“真菌溶洞。”它显然在搪塞。
我盯着它:地名毫无意义,我们到底在哪儿?
巫妖用空眼眶瞪我,等了一小会儿:“……烟雾港区下方的溶洞里。”
烟雾港区,我想起来了。一天之前我们刚把这地方的一大半变成灰烬。难怪卓尔俘虏说巫妖不在办公室,对半精灵同样一无所知。这里竟然有一条直通最高法院的捷径。
“看起来,我的筹码没了,”巫妖的语气平静,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大海,“交易也吹了。”
我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你的安排是,只要你一死,你的奴隶就会把徽章送到布里莎的手里……我想知道,夺心魔,当那个婊子的手下为徽章来找你,你觉得这个应付我的理由能不能让你捡回一条命?”
巫妖的话被它用法术放大,远远送了出去。
我用没有瞳孔的银色眼睛瞪视这具该被太阳烤的骨架。
非常感谢你的宣传。
劫走半精灵的极有可能是罗伊斯教派,现在她可是用来跟我交换徽章的最大筹码。
巫妖却高声提醒她们:想要徽章?干掉夺心魔即可,无需谈判。
“不用客气,”巫妖说,“这是你应得的。”
下一个瞬间,它启动了传送法术,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无暇找巫妖算账,弓弦被绞盘绷紧的吱吱声从四面八方的丛林深处响起。
次元锚的效果一直都在。我无法传送,无法逃走。
随着一声轻斥,弓弦弹动声与飞箭割裂空气的尖锐噪音汇合在一起,形如山呼海啸!
双眼银光亮起,说时迟那时快,我用心灵力量在自己周围织就了一层半实体的隐蔽膜。
“嗤嗤嗤”的响声充斥了我的听觉器官。
我看见数不清的箭矢从半空向我坠落,噼里啪啦钉在隐蔽膜上又掉到地下。猛地大腿一疼,我中箭了,接着是手臂和肩膀。
我站立不住,不禁单膝跪地。
箭雨停了。
放眼望去,在我周围插满了箭簇,以我为圆心形成了一个方圆五英尺的空心圆。圆内的箭全都躺在我脚边,圆外的箭簇密密麻麻插在五英尺外的地下,漆黑的箭羽轻轻摇曳,好像焦土一瞬间长出了半英尺长的杂草。
箭身很短,箭羽是方形的,从头到尾都是漆黑的。这是卓尔专用的连射弩。
究竟有多少敌人?我寻思。二百,三百?
感觉视野有些模糊,该死的卓尔箭毒!
一个锐利的女声操着卓尔语在丛林里尖叫,我听出她是在喊“上弦”。
我疯狂运转心灵力量,试图找到一个避免万箭穿心的方法。
陡然间,头脑深处的剧痛成百上千倍地放大,蓝色的灵吸怪血液渗出了皮肤。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欣喜若狂。
每个灵吸怪心灵力量的强弱都和灵吸怪主脑息息相关。我们的精神和主脑彼此链接,每个灵吸怪大脑都是主脑延伸的一部分,为主脑研究和收集各种各样的知识。每次当我们获得新的知识,就会自动通过心灵传输给主脑进行备份。当我们的精神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主脑也会自动心灵传输给我们更多的知识和新的心灵力量,使我们更为强大。
可是自从我为逃避苏拉克的报复选择了流亡之路,切断了大脑与地狱火之城主脑之间的精神链接,也就封死了获取更强心灵力量的途径。
随着我战胜更多的敌人,吞噬更多的脑灰质,我的精神力也在不住增长。这精神力在我的意志深处孕育了一枚种子。我所要做的就是打碎种子的硬壳,让它生根发芽发展壮大,只是一直以来,我想尽了办法,还是找不到门路。
但现在,突如其来,这种行将进阶的感觉来了!
这股撕裂的剧痛是如此彻底,使在这一个瞬间,我的灵感似乎凝聚成了近乎虚无的微小,而后剧烈膨胀,席卷时空,释放出堪比超新星爆发的心灵能量,掀起了恢弘的次元风暴。
被破坏的笼子不见了,焦土不见了,真菌丛林不见了。
还是如同梦境一般的虚空,但我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漂浮在我主伊尔神思因的圣徽面前,仿佛自己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负能量组成的黑色丝线包裹缠绕着我,每一条丝线都仿佛是活的,遵循着莫名的节奏和规律脉动。这股脉动震颤着我的大脑,冲刷我的每一根神经。我伸出一条触须,尝试着去触摸黑色丝线。就在触须拨动它们的瞬间,一连串莫名的词汇在我头脑深处回荡。
剧痛和现实一块儿回来了。
笼子、焦土、真菌丛林,还有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飞箭。
四条触须似慢实快地舞动,头脑深处回荡的词汇脱口而出。随着念完最后一个词,一股玄之又玄的神妙能量包裹了我的身体。这能量与心灵力量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坚不可摧。
那个声音高叫:“齐射!”
第二波弩箭来了。
这一波打击比头一波还要密集,还要声势浩大,却没能射中我一箭。
大多数飞箭在离弦时自动偏离了方向,只有极少数还能保持对准我,心灵力量形成的隐蔽膜和惰性护甲轻而易举把它们拦了下来。
“圣域术!它是牧师?”我听见那个声音惊呼。
惊呼变成了惨叫。
随着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魔法火焰和闪电的光芒照亮了穹隆天顶。
就着火光,我看见远处的真菌丛林里,凶狠灵活的恐龙骨架在乱作一团的卓尔士兵身影中时而跳跃撕咬,时而施放法术,卷起杀戮的旋风。
儒埃斯第三并没打算丢下我。
这家伙大肆宣传我的谣言鼓舞罗伊斯教徒杀我,只是为阻止他们和我交易,以便把我逼入他这一方。
我站直身体,拔掉了三处箭矢,又使用活力术增强了生命力。
突然,火光熊熊的蔓藤笼子四分五裂。一个庞大黑影裹着飞散的点点火星冲到面前,两条又粗又长的臂膀向我劈头盖脸砸下来!
我急忙向后一闪,两条臂膀擦着我的前襟砸在地下,“轰”地一声巨响,沙石飞溅,地面竟然塌陷了两个大坑。
熟得不能再熟的尖叫传入我的听觉器官。
我抬头,就看到了歪七扭八的鼻子,下巴上稀疏的阴毛胡须,以及龇牙咧嘴的痴傻笑容。
月夜……阁下?
尽管怎么看都还是原先那张丑陋嘴脸。但我不能肯定,“迪洛矮人”这一物种名称是否还适用于现在眼前的这个……东西。
月夜阁下的身高增长了三倍。
原本属于迪洛矮人的脸现在套在一只磨砂铁罐里,脑袋顶着一只与肩等宽的大铁蝴蝶结。脖子细长,竹竿似的身体紧紧裹在黑红色长袍里,却偏偏露出两条包裹着钢铁的粗大手臂。长袍下摆伸出八只蜘蛛脚,每一只脚都是一枚钢铁的剑尖。
“软体杂碎,想我吗?”他大嚷大叫,口吐白沫,长长的舌头在口腔外甩动。两只瞳孔分别对着不同的方向,“想我,想我吗,想我,想我吗啊啊啊?”
颠三倒四的话语变成了一连串快活的嚎叫。八条脚尖像长剑似的铁蜘蛛腿向我飞快移动,碰触地面的沙石瓦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上半身的两条长臂舞成了两股黑风。
我让开了他的疯狂扑打,抬起触须,解离射线近距离正中他的脑门。但前迪洛矮人对我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解离射线只让他的额头腾起一股青烟。
他张开手,一把攥住了我的前襟和触须。
地面和穹隆顶掉了个个儿,当我察觉到自己被抡起来的时候,脑袋重重砸在焦土上。
一下,然后又是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我头晕脑胀,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血糊住了我的左眼。
“你也有今天,你他妈的也有今天!”我发现月夜阁下的歪鼻子正贴着我的脸扯着嗓门嚎叫,震得我听觉器官里轰隆隆作响,“软体杂碎,今天谁是个[哔-],啊?说啊狗杂种,到底谁是个[哔-]?你他妈的不是很能说吗啊啊啊哈哈?到底谁日了谁,啊?”
他突然重重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半边脸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张嘴吐掉两颗牙齿,他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他装腔作势,大呼小叫,“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一样礼物送给你,一样礼物!”
他把大铁手缩进长袍里摸索了一会儿,重新伸到我眼睛前面的时候,我看见手上缠了两圈金光闪闪的火球项链。
前迪洛矮人像土狼一样大笑起来。
“给你的!”他说。然后用参差不齐的黄牙从项链上咬下一枚火球术金珠,用力向脚下一吐。
蕴含法术能量的金色小球飞速下坠。就在行将碰触地面的一刹那,它违背重力,调转方向,以十倍于下落的速度倒飞回月夜阁下的嘴里。
他的喉咙咯咯作响,两只眼球鼓出了眼眶。
我用四条触须紧紧包裹住他手腕上缠绕的火球项链。
谢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是的,心灵术士可以用精神力轻而易举移动几百磅重的物体,一枚小小的珠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脸扭曲了,冰冷的铁手指用力卡紧我的脖子。
就在我的脖子要被拧断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火光从前迪洛矮人的眼睛、鼻子、嘴和耳朵里猛烈喷发出来,点燃了他的身体。热浪拍击在我的脸上和触须,火烧火燎地疼。
我挣脱出他的两只铁手,摔倒在地,连连打滚,扑灭了长袍上的火舌。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模样,但脸部剧痛不已,嗅觉器官充斥着生物组织燃烧加热的味道。
我迫不及待地伸展开蜷成一团的触须,两条从月夜阁下的手腕撸下来的火球项链安然无恙,闪闪发亮。
前迪洛矮人还站在原地,已经变成了一支人形火把。
火球术的高温使我的触须尖端都打了卷,滑溜的淡蓝皮肤起皱、发黄、变红,成百上千个吸盘被高温变成了黑色。
我需要全套的皮肤养护和指压按摩。
背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
我回头一看,人形火把用两只通红的铁手三两下扯去了黏在身上燃烧的长袍,向我逼近。
虽然疯狂的笑声和尖叫依旧,但在我面前的,已不再是什么前迪洛矮人。
这是一个身高七英尺,有点像蛛化卓尔的钢铁怪物。它有八条钢铁蜘蛛腿和蜘蛛腹部的下半身,以及前迪洛矮人丑陋不堪的大头。
长袍下的身体是个钢铁十字架。
一根和我触须差不多粗,大约四英尺长的钢管竖直连接它的脑袋和下半身。另一根短钢管在较高位置与长钢管垂直交叉,形成十字架形状。
短钢管两端分别连接那两条巨大得不合比例的机械手臂。
两只包裹在火焰里的长方形小铁笼用粗大的铁链悬挂在横钢管上,分列于长钢管的两侧。铁笼、铁链和竖钢管时不时摩擦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几乎找不到多少属于前银剑会CEO的丈夫兼前迪洛矮人月夜阁下的肉体成分了,他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具钢铁半魔像。
我知道为什么解离射线不奏效了。钢铁半魔像和其他魔像一样,超高的法术抗力和灵能抗力使它几乎免疫一切法术和灵能。不仅如此,火焰攻击对它非但无效,反而有修复作用,和治愈术差不多。难怪这家伙会准备了火球项链来报复我。
钢铁半魔像用着火的脸面对我。
“肉丸有点儿辣,”它用迪洛矮人的声音和语气快活地宣布,“月夜阁下的正餐,想吃烤鱿鱼!”
吃这个吧。
我两眼银光闪烁,心灵力量转化为上千枚细小而锋利的水晶碎片,向钢铁半魔像喷射。增幅极效的水晶集群,是极少数可以使灵能抗力无用武之地的攻击型心灵异能。
月夜阁下满不在乎地张开双臂,坦然承受了这一击。
“有点儿意思。”
它满不在乎地从钢管和脑袋相连接的关节里拔出一枚水晶碎片,随手弹飞,我看见水晶碎片留在它体表的划痕在逐渐消失。
“你以为,”它嚎叫:“你能伤得了我?”哈哈大笑着抓起一只小铁笼的铁链,把那裹在火焰里烧得通红的铁笼提给我看:“瞧瞧这是什么?”
我看见笼子里有个火焰和熔岩塑造的矮胖小人,包裹铁笼的火焰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它蜷缩着身体,气息奄奄。
“火童,火元素生物,左边有一个,右边也有一个,”它像唱歌似的说,“你用火球项链提醒了我。火焰曾经是毁灭,是疼痛,是死亡,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补血剂!多么美妙!我,时时刻刻都在壮大!我,即无敌!”
它用两只铁臂紧紧攥住两只铁笼,直到它们被烧成亮红色。
长臂卷起炽热的风,兜头盖脸向我抓过来。
我一边躲闪,一边苦心在记忆里搜寻那些克制铁魔像的办法,却愕然发现,没有一条能用在月夜阁下身上。
和普通铁魔像相比,它那八条腿的半身蜘蛛设计使平衡和攀爬能力大大增强,使油腻滑倒战术完全失去了作用,陷阱战术八成也没戏。两个火童囚徒释放的高热还在不断为它增加能量。最糟糕的是,它个头小而轻,尤其上半身结构的极大简化,使它的重量比普通铁魔像要轻许多,尽管挂了两个囚笼,总负重大约有七八百磅,可它行动起来敏捷仍堪比猎豹!
轻量化势必牺牲防御力和身体硬度,但这对我来说毫无差别。我的灵能和擒抱吸脑都对它无效。或许应该找个大力士硬碰硬拆掉它?但我得不到红兽人的回应,它八成已经死了。
我的敏捷程度使钢铁半魔像的连续两次扑击都落了空。
月夜阁下愤怒了。
“滑溜的软体杂碎,”它尖叫,“你躲这个试试!”
钢铁半魔像卸下了自己的左臂,把长长的机械臂一端插进自己下半身的正前方。然后用右手拽住自己脑袋上的钢铁蝴蝶结,顺时针扭动——难怪它的脑袋如此奇形怪状,原来是一只巨大的发条。
随着卡拉卡拉的齿轮响动,迪洛矮人烧焦的脸和磨砂后脑勺不住交替,两个囚笼剧烈摇摆起来。笼子里的火童大声惨叫,身体喷发出更强烈的火焰。
钢铁半魔像的蜘蛛腹部一阵颤抖,噼里啪啦一串闷响。屁股后面喷出一股白色蒸汽。
从下半身前端向前伸的机械长臂慢吞吞旋转起来。它越转越快,发出嗡嗡的轰鸣,到最后搅成了一团黑旋风。我甚至都无法看清旋转机械臂后面的十字架身体和八条蜘蛛腿了。
“见神日神,见魔鬼日魔鬼的超级无敌[哔哔-]旋风!”月夜阁下兴高采烈地大叫,“软体杂碎,我要把你杵成章鱼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