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亮起淡淡的银光。在我们前方,数十英尺高的两扇青铜大门缓缓开启。
我和艾克林恩并肩前进,从两扇大门之间走进这盘踞秃山的石堡。
在我们面前,是数不胜数,吱吱作响的弓弦。
但是无论什么方式也不能阻挡我们的脚步,无论前面是遮天蔽日的箭雨,还是脚踏浮空战骑的禁卫军精锐。
我们举步向前。
在我灵法合一的念力作用下,破空飞来的箭矢,进入我们十步之内就改变了方向,滑向右侧,顺时针围绕我们转成了一个圆圈。随着弓弦响如急雨连绵不绝,围绕我们的箭矢圆圈越转越厚,越转越大,变成黑色的漩涡,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怖呼啸。
透过箭矢漩涡,我看见先是一个伊玛斯卡人扔下弓箭逃走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转眼之间,弓箭手们全都溃散奔逃。
我眼里银光一闪。
密集的箭矢漩涡分出四路反射回去,就像四条巨大的黑色触手,结结实实拍在前方的第二道青铜大门上。转眼之间,青铜大门扎满了间距不足一英寸的箭矢,密密麻麻,就像为青铜门上蒙了一层豪猪皮。青铜大门很快就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随后推山一样,连带门框朝着扎满箭矢的方向仆倒。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烟尘漫天。
我们穿过烟尘,跨入了巫王城堡的第二道青铜门。
第二道门里,我们看见了停留在殿前广场空地上的数以百计的浮空战骑。每个全身重甲的伊玛斯卡禁卫军战士都站在悬浮的魔法飞行器上,那是瞬间把阿尔托莉雅大卸八块的凶器。
下一秒,艾克林恩用丧怂手机操纵虚弱徽记水晶球降低了高度,拦在浮空战骑的前面。
于是一切都没有了悬念。
当我们跨过数百具陷入永远沉寂的禁卫军尸体和摔坏的浮空战骑的时候,守卫在巫王大殿前的卫士们已经全部跑光了。
我斜眼看艾克林恩:“你不是不杀人的吗?”
“我不杀人,”艾克林恩回答,“下个循环他们还会照样儿复活。”
我们一边闲聊,一起并肩走进空旷的巫王大殿。
大殿里血腥气扑面而来。
我们看见,大殿里俨然成了血池地狱,成百上千的妇女和孩子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荡漾的鲜血里,血面上甚至还散发着浅红色的雾气。
艾克林恩叹了口气。
“刚下的手,”他摇头,“无知的人类。等下个循环吧。”
我沉默不语。
被敌人攻入巫王城堡之中不知是多少万个循环之前的事了。伊玛斯卡人误以为他们战败了,于是抢在敌人动手之前先动手,杀光了在这里避难的妇孺,以此维持他们自认最后能抓住的东西,虚无缥缈的光荣和尊严。
最让他们发疯的时空循环救了他们,等到下个循环可以重头再来。
我们走过布满壁画的大殿和长廊,直奔图书馆后面的观日台——伊玛斯坎努利乌斯全岛魔法阵总镇永恒炽阳的最后一个节点。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耀眼,影子在我们的脚下又小又淡,缩得几乎看不见。
我们越走,就看到了越多的尸体。
集体自杀的伊玛斯卡人越来越多,不光是战士,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尸体当中有侍女,有奴隶,有厨师,有建筑师,有铁匠,有面包师和酿酒师,甚至还有太监作品的小说作者。
观日台是一个里外两层,环环相套的巨石阵。
在巨石阵的中间是一张圆桌,圆桌的大理石桌面上密密麻麻刻着无数刻度和花纹,当中是指向上方的一根金针。这竟然是一只表面平放着的大理石日晷。只是在直射的阳光下,日晷面上什么影子也看不到。
酷烈的阳光直射到地面。
日晷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血迹尚未干涸,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这里总共是八十九具尸体。刨除侍女和奴隶,还剩下七十七具皮肤发黑的僵硬尸体,和别处的尸体不同,他们看上去死了有一段时间。除了其中一个年轻人是中了即死法术之外,其他人都是服毒而死的。
这七十七具尸体分别穿着华丽的象征奥秘的银袍和象征太阳的金袍。先前那个年轻人和另一个年轻人除了内里的银袍之外,外面还罩着紫色外氅。
就像伍苏西女士说的:“我父亲向巫王提出一个建议,集合七十六名奥术学派与宗教顾问,配合巫王自身的魔力,施展一个威力空前的传奇法术”。那么这七十七具尸体,想必就是七十六个顾问和最后一任伊玛斯卡巫王陛下。
艾克林恩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他说,“这里就是回去的关键。”
我承认,我被神经兮兮的队友在智力上碾压了。
“恕我直言,”我说,“我看不出这个施法节点,跟你脱离时空循环之后不被舒拉女士揍成烂蒜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天呐,你看不出?”艾克林恩夸张地说。
我讨厌他这口吻。
艾克林恩说:“根据你转述的伍苏西女士回忆的循环经过。她的爹,大祭司金泰罗组织了这次传奇施法之后,整个岛屿的时空就被扭曲了,从现实转移到了弑神者的梦中,变成了无限循环的六小时。对吧,但是金泰罗先生又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传奇法术又是什么时候生效的?”
伍苏西女士是这样说的:
我协助父亲,整理他的书籍和卷轴……他向巫王提出那个施展传奇法术来防止战局恶化的建议,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审议过程,要进行表决了……他要赶紧前往王宫,让我固守家门……
我父亲走后大约过了两小时,我按照往常的生活习惯午睡……当我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午睡刚起的时候,于是我知道,父亲的传奇法术生效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他们早在集体施展扭转时空的传奇法术之前就被谋杀了,进入时空循环的只是他们的尸体——这应该就是原本预计回溯六天的传奇法术,只回溯了六个小时的原因。”
“所以这个法术有漏洞,”艾克林恩说,“而且大祭司金泰罗应该是在施法之前就察觉到了漏洞。为了弥补法术漏洞,他从王宫又回到了地下的秘密祭祀石屋,用六个血肉至亲血祭了角之魔王。时间大约是伍苏西女士午睡的时候。”
他嗤笑了一声:“当然,他大概还以为自己在祭祀太阳神。”
我回头凝视顾问们的尸体。
疯牛晨昏说过,大祭司金泰罗逃去了紫晶禁地。那么这里的尸体应该只有七十六具才对。施法的七十六个顾问除去大祭司金泰罗,再加上一个巫王陛下。可这里尸体却有七十七具。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被即死法术杀死的年轻人身上。他和另一个相貌相似的年轻死者穿着的紫袍,应该是代表皇室的权力象征。
“所以,”我轻声说,“这里的一具尸体,就是消失的奥法将军,巫王的亲兄弟,也是真正的凶手。”
艾克林恩说:“大概吧。”
奥法将军跟顾问们的政见不同,一心想要释放弑神者,所以在审议表决之前,在这里干脆下黑手把顾问和巫王都杀了,不仅让法术施展不成,还顺势篡权。
没人能想到巫王的兄弟丧心病狂到国难当头却把屠刀举向自己人。顾问们毫无防备,轻易就丧了命。他们身上没有伤,都是中毒死的。大祭司金泰罗因为我不知道的某个原因逃过一劫,并且成功反杀了奥法将军。
此后为了保证士气,金泰罗隐瞒了宫廷政变和奥法将军之死,自己另辟蹊径施展了残缺不全的传奇法术。
而扎宰侍卫长则以奥法将军的身份指挥军队,甚至直接战斗。
这就是我们在后山上看到的那一幕。
指认扎宰侍卫长是奥法将军的人,只有灰矮人寇瑞根。我猜可能是因为寇瑞根加入寇涛鱼人和伊玛斯卡人混战的时候,赶上扎宰侍卫长以奥法将军的身份指挥战斗,于是被灰矮人寇瑞根错认成了奥法将军。
所以“沉默之石”卡赛迪恩才会顺着寇瑞根的口吻,顺口编造出“奥法将军赛尼德”。
艾克林恩取出一根玻璃管,每根玻璃管里都闪烁着红宝石似的光泽。
“同亲血脉的六芒星之血,”他说,“你举行仪式送走了卡赛迪恩,于是又混合了一点儿蛛化卓尔的神性和无底深渊的混沌魔力。我从石室血槽里总共取了十八管。刚才一路走过来,每个节点都已经放置好了。”
我很想刨根问底问艾克林恩是怎么想到的这个方法,但是突然之间,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让我不想问了。
“因为这个传奇法术残缺不全,导致循环内的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断裂的,也就暴露出了它的弱点。要知道在区域内产生效果的法术,都需要一个附着的媒介。我们自身,或者某样物品,作用于这个岛上的所有生物和物品。这个传奇法术附着的媒介,一定是即便在每个孤立循环内,仍然永恒不变的存在。”
艾克林恩咧嘴笑着,指向上空,永恒炽阳永远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就是它,阿曼纳塔的永恒炽阳。”
我干脆地问:“你需要我怎么做?”
“对永恒炽阳施加另一个法术,”艾克林恩说,“用这个法术同时勾连魔网和影魔网,造成传奇法术附着媒介的魔法能量短暂的失常,就能暂时切断岛屿和弑神者之梦的联系。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而且不是从原时空接口出入,是可以任选一个时空接口出入。”
“但是这世上有什么法术,能同时勾连魔网和影魔网……噢不。”
我用触须按摩额角。
艾克林恩看着我,一脸神圣的表情,张开双臂。
“伙计,就站在日晷前面,对着永恒炽阳高声宣读种马小说吧,就从第一章开始。正好,你从蛛化卓尔半神那里得到了全本,影之亵渎祭司,这真是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