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林恩瞪圆了眼睛,干了一大杯酒。“所以就这样,你把罗伊斯干掉啦,杀死了一个半神?”
陷入时空循环的一个好处就是,你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可以尽情挥霍。
艾克林恩暂时不想走,正好我手头也没什么事情——其实是有的,不过即便有事也不会被时空循环所耽误。
于是我先去楼上给他找了几件扎宰侍卫长的衣服换上,然后我们传送到休战酒吧买了十桶穆尔酒——艾克林恩坚持管那饮料叫“啤酒”——让尼赫扎尔格傀儡一条触须卷了一桶,扛着再传送回来,对坐在空空如也的庭院里畅饮。
艾克林恩喝酒,我喝自己泡的人面花茶。在我们旁边,尼赫扎尔格傀儡正被装甲野猪穆尔撵得满院子穿墙越壁地逃。
艾克林恩摇头晃脑又重复了一遍:“见鬼,一个半神?就这么被你干掉了?”
别总念叨了。我淡然说。其实就那么回事儿。
艾克林恩爆发出一阵大笑。“伙计,下次装腔作势之前先看看你的四条触须吧,都开始跳甩葱歌啦。”
虽然不知道甩葱歌为何物,但我决定瞪视他一眼。
“还记得我们在地狱火之城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艾克林恩笑嘻嘻地说:“当时我跟你说,我的理想是成为神。你回答我说,比起成为神,你对神的脑浆更感兴趣。恭喜,半神也是神,烙兹‘痉挛剧痛’得偿所愿!”
他举起酒杯跟我的茶杯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痛快,”他心满意足地出了一口气,“说起来,你怎么突然改用心灵感应跟我聊天了?”
我凝视着茶杯里蒸腾的雾气。
你见过那个雌性人类,唔,那位女士。
我对艾克林恩心灵感应说。
我应该用语言跟她交谈的。她开始没那个资格,但是后来她有。但是还没来得及,她死了。所以我认为,至少在她的家里,我该对你和她一视同仁,以此向她表达一点敬意。
艾克林恩收敛了笑容。“她叫什么来的?”
伍苏西女士。
艾克林恩举起酒杯:“敬伍苏西女士。”
我默默举起茶杯。
接下来我们天南地北的闲聊。我和艾克林恩说到我们在卡尔德兰分别之后的历险。而他跟我说他在来托瑞尔之前所处的那个异世界的各种奇闻逸事。
不知不觉的,十桶酒都喝光了。
艾克林恩醉醺醺地问:“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对他细数每一件事:
我答应过伍苏西女士,要替她复仇,还要救出她的六个孩子;也答应过灰矮人骨头,协助他成为李德炉的国王;还答应过双头巨魔阿尔托莉雅,帮她找到她负心薄幸的……”
“打!打住!”艾克林恩没好气地望着我,“你答应的这些,尤其是最后那个……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是认真的?
艾克林恩斜眼看我:“所以说你真要把我交给那个洞穴巨魔?”
当然。
他呻吟说:“阶级友谊呢伙计?”
契约是文明秩序的基石。既然我是诚心实意暗示阿尔托莉雅,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找到艾克林恩。而她也跟随我从卡尔德兰来到这个鬼地方。那就构成了契约。我一定会兑现。但是再后来,你是留在阿尔托莉雅身边,还是再逃走,就不关我事了。
“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死板守序的家伙,”艾克林恩摇了摇头,喝了一大口酒,抬头看向永恒炽阳。
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说了那么多要做的事,但那都是‘要’做的,你答应了别人,你的承诺等等。而我问你的问题是,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愣住了。
“你一直就是这样,”艾克林恩对我竖起食指晃了晃,“烙兹‘痉挛剧痛’,烙兹‘痉挛剧痛’啊……
“你被迫跟骨头和卡赛迪恩战斗,是为了地狱火之城;你被迫跟内爆屠夫跟蛛化卓尔战斗,是为了避免在卡尔德兰的动乱中丧命;你被迫跟红袍巫师和十指战斗,和地狱魔将周旋,归根结底是为了出海救我……
“伙计,我对此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世界上,我举目无亲,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就像我的亲兄弟,我的家人。尽管你经常用‘种族智力差异’嘲讽我,而且咱俩各自的种族之间也比较关系微妙……
“但是伙计,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为自己主动去做些什么,为自己的利益,主动争取一些什么吗?”
我什么也没说,端起茶杯,把滚烫的人面花茶一饮而尽。
艾克林恩提出的问题,我确实从未考虑过。
我们灵吸怪的生活目的,就是努力延续种族的生存和壮大,统治宇宙,或者一时受挫,直至在多次元宇宙的末日,重新回归过去。
那是一个庞大的时空循环,正如同这个弑神者的梦境。
然而就我们个体而言……在离开地狱火之城以后,我和灵吸怪的命运彻底解绑,不再有生活目的。
而在地狱火之城的时候,我是众怪眼中的法曲畸形儿,是蓝色的异类。虽然赛恩“白闪光”是我的同卵双胞胎兄弟,我们亲密无间,可他对我的称呼仍然是“法曲畸形儿”。
艾克林恩说“这个世界上,我举目无亲。”
我有兄弟,但是依然跟穿越而来的艾克林恩一样,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同为异类,或许这就是我和艾克林恩能够成为知己的原因?还有十指,她难道不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我任凭大脑思绪信马由缰,静静地又泡了一杯茶。
几曾何时,我迷失了。
卡赛迪恩说,我是天命者,是负责修正灵吸怪历史的关键角色。
但那是我的责任,并不是我这个内心想要的东西,也谈不上是为我自己去做什么。
要做的事有那么多,但是我想做的事又是什么呢?
我突然发现,眼前五根手指晃来晃去——艾克林恩张开手掌,正在我眼前左右挥舞。
什么事?
艾克林恩扯着嗓子在我听觉器官旁边嚷嚷:“我刚才是说,日曜湾海滩被咱们搞成那个样子,奥法尖兵的礁石防线都废了,扎宰侍卫长也不在,那谁来挡住攻城蟹?伊玛斯卡人的后山岂不是空门大露?寇涛鱼人会不会打进巫王城堡去?”
很有可能,但那毫无意义。
我心灵感应:“预言者”希格蒙德上不了岸,单凭那些寇涛鱼人无法破解时空循环。就算这个循环能够打进城堡,下个循环一切都会推倒重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艾克林恩问:“你去哪儿?”
日曜湾海滩。我回答。回收我的吉拉文水晶球。
当我和艾克林恩出现在曼殊恩尸体旁边的时候,沙滩上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
没等攻城蟹从水中浮上来,日曜湾就已经失守了。寇涛鱼人全面占据上风,正在赶洛斯兽一样驱赶着伊玛斯卡人的散兵游勇。
我没有找到伍苏西女士的弟弟卡利盾卫长。
海边漂浮着那么多的尸体,很可能他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愤怒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眼前。“你们这些局外人,今天站在我们一边,明天站在那些畜生一边。我们的厮杀对你们来说是什么,游戏吗?”
艾克林恩拾起曼殊恩手边的吉拉文水晶球。
“是七环的虚弱徽记,”他检查上面曼殊恩留下的魔法徽记,“居然还是超魔强效加极效施法……黑网之王的作品吗?真是个凶残的杰作。”
艾克林恩平平摊开手掌,任凭吉拉文水晶球在掌心上空漂浮着缓缓旋转。
在艾克林恩的操纵下,水晶球向前直飞出去,一直到六七十英尺之外,突然激活了虚弱徽记的能量。
这个超魔强效加极效施法的虚弱徽记,足以放倒一个石巨人,让他连呼吸和心跳的力量都丧失,就此魂归西天。
水晶球以对3D眩晕症患者极不友好的方式飞舞着。所到之处,寇涛鱼人尸横遍地。
转眼之间,海滩上除了我们,一个活物都没剩下。
艾克林恩吹了一声口哨。
我没有关注艾克林恩和他新到手的水晶球割草机。
我半蹲在尸体旁边,凝视着死去的曼殊恩。
曼殊恩的紫黑色面具被摘掉了,他长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嘴里鼓鼓囊囊的,仿佛塞着什么东西。
他的黑色长袍前襟上满是湿漉漉的液体,一股腥气扑面而来,那分明是被人用某种生物的血描绘了一个魔法阵。
艾克林恩也注意到了。
“这个魔法阵和你在卡赛迪恩胸前描绘的一模一样啊,是脱除时空循环的仪式法阵?谁画的?”
“……你的忠实读者。”
我站起身。
“阿里曼和舒拉她们?”艾克林恩一脸不可思议,“她们哪儿来的半神血肉?”
巫王陵寝的石窟。
万点烛火照耀下,我默默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蜜蜡地板。
被《雅格拉克斯》压碎了身体,又被我吃空大脑的罗伊斯先生不见了。
艾克林恩看着周围的景象,目光有些发直。
他喃喃自语:“也就是说,她们探索石窟,不仅拿走了你留在地板上的水晶球,而且还顺手牵羊,把蛛化卓尔半神的神躯也带走了?”
“完全正确。”
“而且还利用神躯血肉,彻底杀死了曼殊恩?”
“一点儿不错。”
“可是曼殊恩身边没有神龛,也没有铁处女里的那六个血脉相连的灵魂,她们举行不了祭祀仪式,怎么让他脱离时空循环的?”
“你完全搞错了。只有让某个生物的肉体脱离时空循环,回归进入循环的那一刻,才用得上祭祀仪式。如果只是单纯的消灭一个生物,让他不再循环中复活,神性血肉和胸前描绘的那法阵就足够了。”
“真是见鬼,”艾克林恩愣愣地说,“现在她们拥有把咱俩彻底杀死的能力了,循环也没用——她们会不会正在追杀我们?”
我取出吉拉文水晶球开启监控功能,才看了一眼。
“唔……”
艾克林恩问:“什么情况?”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别玩了,”艾克林恩厌烦地说,“统统都说出来吧。”
“好消息是,根据我的监控结果,猎巫团的水晶球距离我们很远,我们没必要担心被他们突袭。”
“那坏消息呢?”
“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的,但是……根据我监控到的信息,猎巫团的水晶球现在就在伍苏西女士家的地下石室里。”
“见鬼,”艾克林恩呻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