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日,琉璃早上醒来,隔着窗子,外面天气暗沉。
掬心捧着热水进来,有些担心地说道:“天气沉得马上要下雪。出门不知道会不会被雪封在路上。”
卢府的卢静去年成了亲,夫君也是旺族子弟,夫妻两人婚后相和,处得一派和谐。只是成亲不久,卢静就随着夫家去了外地,今年回省,一回来,先往相熟的各府里打包送了许多特产,当然也包括高宅。卢静未出阁前,就处处贴心,待人周到,成亲之后,越发地会处事。先不说这份心意,单是从前琉璃和卢静常来常往,情谊颇深,也该过去探望一番。
琉璃听掬心担心,笑道:“不妨事。雪再大,走的是牛车,慢慢走便是。且一时半日地,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她想起自己随着阿爹阿娘初来魏地时,正逢大雪,然而一路走得其乐融融,倒也十分相得。
琉璃梳洗的工夫,聂阿姆进来,臂上搭着一件白色狐裘。
琉璃看见,连忙说道:“阿姆为我换一件棉衣便好,这狐裘便算了罢。卢家虽是旺族,却也少见穿狐裘的。且崔伯母平时更是不着裘衣。我是小辈,怎能越过她们穿这个?”
聂阿姆道:“原也没想着让你穿着这个。只是看天气沉得很,真下起雪来,卢府里倒不担心,有的是炭烧,必也冷不来的。然而这一路走着一去一回不知道要多冷。纵然不往外面穿,好歹车里裹上裹。我看连夫人那边,老爷也定会嘱着车里穿的。”
琉璃便道:“这狐裘,当初做的时候便觉得浪费。平日里穿不着,平白做了,也只是放着。”
聂阿姆笑道:“皇上专门让人送来的狐皮,说要为你添衣。不给你做,哪个敢用?”
原来这狐裘却是年前皇上打猎猎到了两尾白色狐狸,直接就让人送到了高宅,说为琉璃添衣。皇上发了话,这狐裘自然不会不做。找匠人将狐瓜扒了,硝好,聂阿娘手巧,回头便做了这件狐裘出来。只是这狐裘,琉璃并不怎么上身。一来屋里暖和,穿不着。二来这狐裘太招摇,出门穿不到。琉璃只在院子里逗鹿的时候穿一穿,一冬天共也没有穿几次。
琉璃梳洗完毕,去前院用了饭,略作收拾,便由宗明驾了车,带着掬心,和阿娘一起出了门。
走到半路,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柳絮一般飘下来。
掬心透过车穿看了看外面的天,对阿原说道:“这雪起始便这样大,想来一半天,路上就能积出一层来。”
阿原笑道:“咱们不会在卢府呆上半天。她家今日想来客多人满,咱家话话家常便回来。”
琉璃笑着对掬心说道:“雪积得厚了也不怕。有宗明叔呢!”
宗明在外面听到,笑着说道:“小姐只管放心。咱们家牛车,无论怎样走得都是极稳的。”
掬心笑了笑,将备好的手炉往琉璃手里递。
琉璃却不要。下雪的天气本来就不太冷,且她又捂着狐裘,人都要冒汗了。
掬心摸了摸琉璃的手,一团火热,果然不冷,便说道:“小姐现在用不着,下车我便带在手边吧。卢府虽是旺族,屋里未必有我们家里暖和。”
阿原很是喜欢掬心的贴心。琉璃身边虽有聂阿姆,然而因着聂阿姆隐着身份,多数时候并不出门。掬心沉稳又聪慧,人还贴心,琉璃身边自从有了她,不管在家里还是出门,处处照顾得妥贴周到。
正说着话,便听到外面有马蹄轻踏的声音。外面下着雪,街上行人本来已少,这马蹄声分外引人注意。且那马蹄踏得并不急,然而达达有声,带着欢快之意,中间夹着金属之声。
阿原便有些奇怪。魏地因是鲜卑人的天下,那些贵家子弟都爱骑射,因而也常上街上走马。然而群马如雷,常常扰得街上人家不得安宁,因此上面特意下了令,凡在都城内街上走马者,必得马蹄以皮革相包,以免扰民。这马蹄的金属之声,在城里,却是多年未闻了。
这是谁家的子弟,却是这般大胆?不怕送官查办吗?
阿原心里疑惑着,琉璃更是好奇,因想着街上人少,也没有顾忌,早已将头伸到车口,掀了车帘往外看去。
阿原转眼看去,前面正有三匹马轻踏而过,那三匹马,都是高头大马,后面的两个人侍卫打扮,虽在马上,却看得出来的高壮。然而前面马上的,却是个孩子身影,看背影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看不到相貌,却只见脑后的数条抓辫。
阿原愣了一下,想着,魏地鲜卑人虽然排斥汉族,然而多少受汉人影响,贵族子弟多着笼冠,武者多戴突骑帽。也有在家梳抓辫者,但绝少有人这样出门,街上走马。这个孩子,连同那两个侍卫,一样的抓辫垂头,倒像是平常就这样惯常打扮的。
阿原心里奇怪地想着,琉璃已经奇怪地说道:“这三人莫非是外邦人么?”
外面的宗明已答道:“他们确是外邦,看着应是凉州来的。”
“凉州?”琉璃好奇地问,“宗明叔,你指的是北凉么?”
宗明道:“很可能是北凉”
“你怎么知道?”
“那三人骑的马头大额宽,胸廓深长,四腿较短,被毛浓密,毛色复杂,此种马匹耐劳,不畏寒冷,正是凉州马种。”
又说道,“北凉自并西凉之后,国内暂平,南地宋朝、北方柔然一直都有拉拢,年前魏地大军先克柔然,再败夏国,北凉审时度势,欲与魏地结好。这三人,想必是北凉派过来的。”
阿原哦了一声。
北凉示好,未必是投诚。据她所知,去年北凉已遣使向柔然和宋地都送过重礼。北凉前几年争战不休,如今国力初缓,左右逢源,三不得罪,才是真心所在。然而若是瞧准了时机有利国图之时,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出兵相侵。
琉璃这时插嘴说道:“北凉难道会派一个孩子前来示好么?”
宗明笑了笑,说道:“这个我却是不得而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