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为要送琉璃进门的崔浩,接了琉璃下牛车,便笑着说道:“你且进去吧,我看你进了门再走。”
若在平常,琉璃原要请崔浩进门,然而家里既然有了客人,阿爹阿娘自然是顾不得崔浩了。因此便没有客套。
崔浩目送琉璃进了门,才又上车往府里走。
高公是宋先帝看重的文人,虽不入肯入仕,却颇得宋先帝赏识,一旨而下,兵盗不扰。因着这个,高公自来魏地,宋使都会登门拜望,高傲如谢浑者,也不得不放下架子登门一访。郭凭此来,情理之中。
郭凭既然为高公而来,崔浩是魏地臣子,为避嫌疑,自然不好进去相叙。
只是看郭凭此来乘的牛车如此低调,便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谢浑前番在高宅万分张扬,回头又因着与高公的私人恩怨,大张旗鼓地陈兵压境,殊不知早被有收治之心的宋帝看在眼里,所谓祸起自家,完全是自作自受。
且说琉璃进了门。因着是年节,宗明被高公嘱咐在家里与妻儿相乐,并没有守在门子上。转过照壁,拐进院子,顺着青砖铺砌的路阶走进去,去了上午的访客,少了人声,这院子听起来倒分外有些安宁,隐约还能听到谁家传来一两声爆竹声响,想必是顽皮的孩子趁着大人不备的玩乐之举。
琉璃因着之前的传闻,对那位郭大人有些不喜欢,也不打算去见礼,只想着悄悄转到后院,回自己的院子罢了。
才转到回廊上,便看见聂阿姆捧着茶托走在房廊下,推门进了会客室。
琉璃自记事以来,聂阿姆从来都只一门心思地照顾她,从来是不待外客的。阿爹阿娘也从来不拿她当下人看。如今居然看到聂阿姆亲自奉茶,不由有些奇怪地想,家里来了外客,怎会是聂阿姆来奉茶?引慧姐姐哪里去了?
琉璃心下奇怪,身子就不由自主随了过去。
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里面一声脆响,却是茶杯碎地的声音。
然后有个男声惊声低呼道:“景,景娘!”
然后是聂阿姆淡而无绪的声音,说道:“郭大人认错人了!我是高家小姐的奶姆,并不是什么景娘!”
然而那个男声默了一响之后,呐呐地又响起:“景娘,我找了许久,原来你栖身于此,来了魏地。”
里面是聂阿姆轻放茶杯的声音,然后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大人请喝茶。我并不认识什么景娘。”
那男子却自说自话般地说道:“你虽然比从前变了许多,但我知道是你。”
聂阿姆冷冷淡淡地说道:“大人来高宅,想必不是来认人的。我是谁,与大人有什么相干?”
男子被堵了一下,说道:“你若对我有恨,我亦能体怀。然你何苦自我作践,寄他人门下甘作下人?”
聂阿姆冷笑一声,说道:“听闻外人传大人何等贤才,今日一见,口口声声只是门第高下之见,所谓名不符实,原来大人也当不得外面传的名声。我甘作下人,服饰小姐,并没有觉得自己下贱。大人口吐之言,语带轻贱,让我觉得大人也没有那般高高在上!”
琉璃这时听见阿娘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郭大人,我虽不喜你轻贱之言,然而仍忍不住为聂娘辩别两句。聂娘在小女身边,殷勤照顾,非是为仆之义,而是怀子之情。当日我遇聂娘之时,聂娘刚刚失了所怀的孩子,身心受创,看到我尚在襁褓中的**,如逢至亲,目不稍离。大人说她甘作下人,却是错了,她不是甘作下人,而是甘愿守在小女身边,以慰失子之痛。”
里面的郭凭声音几变:“你当日出府时,竟然……景娘,你为何……”
聂阿姆冷冷截道:“为何竟然没有说出来么?我若说出来,你那个无子无出的借口如何能成?你已有心高娶,那个孩子能保我什么?最多旧妻变贱妾,新妇居正室。我若说了,那才是真正地自甘下贱!然而我却是没有想到,你家郭家,能狠心到不顾我的病弱之体,强驱我离城,以至于我困顿难行,未能保住我的孩子……”
聂阿姆终至哽咽,话语难成。里面只闻郭凭的抽气声,不再闻别声。
过了一会儿,聂阿姆收拾了情绪,淡淡说道:“今日前来奉茶,不过是想看看昔日负心薄幸的那个,如今是多么霁月风光。然而现在看来,大人果然不负我望,容颜依旧,虚伪如昨。那孩子若是在,知道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爹,必然也无颜存活于世,毋宁早早而去,省得在这世上空怀失望。只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如今无力为我的孩子报仇,只是举头三尺,自有神明。大人所做所为,必有天遣!”
琉璃听着聂阿姆明明难过,却极力冷淡的声音,心都跟着酸痛了起来。她向来知道聂阿姆别有来历,阿爹阿娘都对她客气三分,想不到竟然就是传闻中被郭凭抛弃不说还被强驱离城的妻子,更想不到,因着这个,她失了所怀的孩子。
外面听着,心里对郭凭越发地反感厌恶,推门就想将此人驱出家门。
这时听到里面阿娘的声音淡淡地带着几分客气又有些疏离地说道:“郭大人,聂娘照顾小女多年,与我们早已亲如一家。大人既然是当日的薄情人,这高宅的家门,以后想来是不便登了,省得两边尴尬恕我夫妇不再留客。大人请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