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一入城,石熙载就递上了拜帖。
今日入王府颇为顺畅,甚至都没等候,直接就被带往书厅。
甫一进门,石熙载立刻趋步至书厅中央,恭敬下拜:“太子中允、知制诰石熙载拜见大王!”
“石中允不必多礼。”
陈佑吩咐仆役奉上茶水,石熙载坐下后没有喝茶,而是开口解释他过来拜访的原因:“下官此番来开封,乃是受了两府符令,巡察漕运诸事。大王坐镇东京,总制天下粮运,下官特来求教。”
“某可没有总制天下粮运。”
陈佑笑着回了一句。
石熙载听到这话,心脏都好似停了一拍。
见陈佑没有继续说,石熙载才悄悄松了口气,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是下官失言,请大王恕罪。”
“无妨。”陈佑神情自然,“漕运事你当寻沿河诸州郡主贰官。到我这里,恐怕也只能谈一谈诗书。”
这两句话,石熙载一个字都不会信!
稍一停顿,石熙载说出了他准备许久的话:“说来下官在官家跟前侍奉,尽来有一事颇为不解,此番有机会拜见大王,斗胆请大王赐教。“
“何事?”
“保民、限田、定酬三令颁行天下已有经年,天下人皆知此乃大王仁政。然下官在中书听闻去年多有州县借三令仁政之名行残民盘剥之事。”
话说一半,石熙载停下话头,抬眼看了看陈佑,好似有些忧虑陈佑的态度。见陈佑没有旁的反应,才继续往下说:“下官不知朝廷为何不予以规范,莫不是别有深意?”
陈佑神情微动,仔细打量石熙载,想要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
走出梁王府,石熙载感觉他整个人都是木的,全靠一股气撑着。
一直到坐上马车,这股气才泄掉,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倒不是说梁王威势有多么重,纯粹是他这次谋划十分重要,被梁王怀疑都行,但一定不能叫梁王对他反感。
好在目的已经达成。
虽然梁王没有表露出真实态度,但能同他讨论如何处置州郡曲解三令,就证明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现在或许不会多想,但等洛阳传来胡承约首次提出要严查相关事宜的消息,梁王自然就会想起今日话语。
到那时,一个十分致命的疑问会浮现在梁王的脑海中:为什么刘熙古和梁关山之前没有在都堂提出这等要求?
马车即将走出王府街,石熙载回过神来,掀开车帘看着梁王府的外墙。
现在只希望皇甫楠能多为他自己着想,也希望梁王对朝政依然有影响力。
不求多,能换掉一个宰相就够了。
……
在二月到来之前,巴宁泰召集都堂议事,讨论今年军政诸事。
因这次只提建议,不做决定,各种事项都被抛出来讨论。
比较重要的有五条。
光禄寺提议开西域商路;
太府寺提议今年首批增发一千万缗纸钞;
吏部提议改一年一举为两年一举,同时诸科初授官皆为方镇州郡;
教育监提议整顿私校发展官学;
司农寺提议废除限田令。
就在司农卿王康源发言之后,胡承约适时开口:“要说限田令,我以为留着总比废了好。现下种种,皆是郡县曲枉之果,只要规范郡县,限田之令不失为仁政。”
都堂议事厅内安静一阵,刘熙古深吸一口气附和道:“保民、限田、定酬三令,皆遭曲枉。此非一事一时,乃是官吏考课出了问题。”
虽然不清楚胡承约为什么突然要提这件事,但不妨碍刘熙古借题发挥。
“吏部。”
刘熙古看向皱着眉头的杨子任。
“御史台。”
刚刚履新不到半年的董承林。
“肃政司。”
以及久在肃政司的刘温叟。
一个个点过去,刘熙古语气严厉:“此三司者,难辞其咎!”
胡承约听了,眼角狂跳,连忙出声道:“此倒非是有司之过。三令初行,上下皆不知何为准绳。严训考课不能治其根本,立格定式方可令天下明晰。”
梁关山同刘熙古目光交流之后,接过话头:“那就定下来罢!”
梁关山一一看向宰相们:“恰好格式也该重新审定了,就把这三道诏令也加进去。”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胡承约是皱着眉怀疑他是不是选错了时机,而赵普则是仔细打量刘熙古同梁关山后将目光投向坐在人群中的白茅。
白茅注意到这一点后,毫不避讳地回应赵普的目光。
赵普收回目光,稍一思忖,便明白白茅已经做出选择。
他有些意外,不过好在将选择摆出来之前,他就准备好了应对措施。
想到此处,他看向刑部尚书冉益谦,缓缓开口:“律令格式,还得看刑部。刑部不是刚提出要效仿医典药典编纂一部法典么,此事交给刑部便可。”
医典药典编了有二十多年才完成,虽然时间主要耗费在验证上,但也足以证明在这个时代编纂统合类书籍的困难之处。
冉益谦想编完他的法典,至少要三五年,这几年有足够的时间来找机会把保民三令废除。
这个建议下隐藏的目的,冉益谦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扩展刑部的职责范围,增加法典包含的内容。
因此,当刑部被点名之后,他立刻开口:“太祖建基以来,律令格式多有变动,亦有前朝旧规沿用至今,其间矛盾之处不胜枚举。正可趁此机会修改整顿,或废或增,以定规矩。”【1】
“此议可行。”
巴宁泰终于开口。
不过他没忘了这次都堂议事的性质,转头看向提出建议的梁关山:“过两日我等召集有司仔细商讨。”
首相都这么说了,这个话题就此跳过。
这次都堂议事结束后,胡承约提出要规范保民三令执行情况的消息很快传开。
这是第一次有宰相在都堂议事中提及此事。
所有不知内情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冒出同一个想法:胡相公这是又站到梁王一派了吗?
“两府议事终究只有宰相知道。”
天子面前,言及此事,郭守能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