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惠家村的利益来看,一条河水两个村子共用已经是村民们能接受的极限了,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村子加入进来。即便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加上第三个村子也不会耗尽河水,但没人会理性考虑,都想着自己占的越多越好。
所谓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可不是说说的,在不知道今年雨水够不够的情况下,抢占足够多的水源是本能。
在村长,也就是宗族族长的招待下,吕云帆吃了顿粗糙的晚饭,同里正二人靠在院墙底下泡脚闲谈。
“惠里正,今天我也去看了,那条河供三家取水依然绰绰有余,为何......”
吕云帆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里正打断了:“俺是个老粗,也不晓得甚有鱼没鱼。县丞你是读书人,不晓得俺们土里头拱食的难处,这水,就够两家用,再多一家俺们来年就甭吃饭了,都饿毙算逑!”
吕云帆皱眉不已:“你身为里正,西香村不也是你管的么?不讲其它,稍微匀一点水出来总比看着他们稻苗都枯死好吧?”
四十望岁的惠里正咧开嘴露出一嘴黄牙:“县丞你怕是不晓得吧?俺这个里正在西香村讲话不顶事!俺们村还有两百号人指望我,哪管得了西香哦!”
听到这话,吕云帆就心烦不已,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心里却想到之前的书院听过的课程,决意自己在蓝田县要做的造福民众的事情就是修好各村的灌溉设施。
这种大事靠民众自觉是行不通的,必须得有更上层的力量强制推行才有可能完成。
理论联系实际,吕云帆靠在墙上,越想越觉得陈山长当年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他意识到自己的决定虽然长远看来是有利的,但却可能会引起百姓的不满甚至反对。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心中烦闷渐消,突然升起一种为国为民不惜己身的神圣感。
戌时许,天上弯月如钩。
靠近东香西香两村交界处的那条河的两岸仍有东香村青壮在来回巡视。
虽说白天的时候两个村子都被吕云帆劝了回去,但东香村不敢放松,趁着里正拖住吕云帆的时候,族长将村里青壮召集起来分配了巡逻的任务,他给出的命令是见着有西香来偷水的,就往死里打。
“四狗子!我去尿个尿!”
突然,一个东香村民喊了一声。
不远处的那个“四狗子”听到呼喊,一边朝这边走一边道:“动作利索点!平常吃饭倒没看你这么多事!”
这村民嘿嘿笑着,将手中木棍夹到腋下,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朝远离河岸的地方走去。
周边都是平整的田地,最多就是几丛灌木,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之前,在口哨声中响起水流冲击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响传出,尿液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这人就这么倒下了。
他身旁出现了一个伏在地上的身影,这影子看了看河岸,对身后道:“人不多。看看能干掉几个,要是给看到了,就抓紧挑水朝村里跑。”
听到一连串压着嗓子的回应,这人握紧手中木棍,借着灌木丛和稻苗田垄慢慢朝河岸移动。
然而他没能走多远,那边的东香村民就发现不对劲了,开始呼喊起来。
这人动作一顿,紧接着立刻跳了起来:“抢水啊!”
“西香贼来偷水了!”
东香村民也喊了起来。
“打死他们!”
两村械斗,就这么突然开始。
东香村内,吕云帆正睡得熟呢,突然听到一阵喧嚣之声,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
“县丞!县丞!快起来!”
“谁?”吕云帆终于睁开眼,他还有些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
“赶快逃命吧!”摇醒他的是里正。
这时候吕云帆也听见外面有人在喊“那当官的没安好心!帮着西香贼偷我们的水!”“打死西香贼!打死当官的!”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立马清醒了。
里正也顾不得吕云帆还没穿好衣服,满脸焦急地就拉着吕云帆要跑:“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动作之迅速,让吕云帆只来得及抓起一件外衫,趿拉着鞋子就翻窗跑出了住所。
村内此时人影憧憧、火光闪烁,吕云帆被里正拉扯着跌跌撞撞朝村外跑。他外衫只套上了一只袖子,连鞋也在翻窗的时候掉了一只。
此时的村子里,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叫骂声、哭喊声、脚步声交织并起,直叫刚刚醒来的吕云帆脑仁疼痛不已。
跑了没几步,里正突然停下来把吕云帆摁到墙角阴影里。
顷刻之后,只听得一人从拐角处跑了过去,嘴里还在喊着:“黑皮!你家老三被打死了!”
吕云帆心脏狂跳不已,他这时候终于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压低嗓子开口:“惠里正,咱们......”
他话未说完,就听之前的住所方向传来一声怒吼:“绑了那狗官!”
紧接着就是踹门的声音,随着嘭地一声,又一声大吼:“狗官跑了!”
“快跑!”里正立马反应过来,猫着腰拉着吕云帆顺着墙根小步快跑。
“翻窗的!追!”
“别管这狗官了!先去河边!”
两个声音在身后同时响起,吕云帆吓得亡魂直冒,也顾不上脚底板才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硌得生疼,学着里正的模样弯着腰小步向前跑。
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里正用泥土块砸跑了一条土狗之后,终于带着吕云帆跑出了东香村。
这时的吕云帆,衣衫破烂,光着两只脚,其中一只还被割破了在流血,腿和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满脸灰尘,披头散发,便是乞丐也不过如此。
他站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喊杀打斗声传来的河岸,嘴里喃喃说着诸如“怎么会这样”的话,任里正如何用力拉不动他。
偏偏里正还不得不保护好他这个县丞,忍不住喊道:“吕县丞,吕大爷,吕爷爷!算俺求你了!你就跟俺走吧,别等会那些浑人追过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吕云帆仍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里正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火光点点的东香村,一咬牙,弯腰扛起吕云帆就往惠家村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