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河南知府一职终于定了下来,出乎意料,竟然是原本的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林师德外放!
不是府尹也就算了,就连这个知府,前面还得加上一个“权”字——权知河南府事。
据说原本是让永兴军节度留后知河南府的,正好可以趁机取消永兴节度。
没想到北面传来消息,契丹趁着秋高马肥之时攻燕。根据收到的消息,燕国很有可能撑不住。
这时候赵元昌刚定下先南后北的基调,北边面对弱小的燕国总比直面契丹要好,当即一面派人联络燕国官员推动燕国向周国求援,一面吩咐边疆备战。
北面备战需要人了,赵元昌大笔一挥,把等着继承节度使之位的永兴军留后调了过去,永兴节度顺势取消。
之后,给东北主帅冯晖加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河北都监,总领河北军事,太原节度使焦继勋则兼河阳都监,振武节度使折从远兼河朔都监,永兴军节度留后高良才任河北转运大使。
总之就是把大河北地区,划分为河北、河阳、河朔三块,三名大将每个人负责一块,但是在必要时冯晖可以调度整个地区的兵马。
相比于之前传闻调任知府,高良才当然是愿意当这个转运使,负责大军粮草后勤,说不得就能因功封爵。
但是河南府不能没人啊,赵元昌又不想让陈佑执掌河南府,正巧,多出来一个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
更巧的是这个兵部尚书存在感太低,基本上没什么作用。
于是,林师德就倒了霉,赵元昌召他谈了几次之后,深觉此人可有可无,于是一纸调令就下来了。
事情定下来当天,历仕数朝的冯道就差人把林师德的生平信息送到陈佑手中。
久居高位就有这样的好处,京外刺史节度,京中尚书卿监,基本上都能知道个一二。
九月是个多事的月份,九月初九重阳日,当今官家于广政殿宴请耄老,得知华山有得道大贤、唐皇赐号的清虚处士陈抟隐居,当即遣中官持礼相邀。
重阳这一天,陈佑登周山。
而其幕僚韩向阳,则带着陈佑手书,登嵩山,拜访小林寺。
带着两个健仆一路登上少室山,待知客僧通禀住持,韩向阳自去前殿参观。
重阳登高,这少林寺游人颇多,既有信众,也有不信之人。
信与不信很容易区分,信众到了寺庙,哪怕只是进什么庙拜什么佛的泛信之人,也会严肃认真;但不是信众,即便心存着鬼神不可辱的想法,神态上也要稍微轻松一些。
韩向阳就是这般轻松,这里转一转,那里看一看,显得十分感兴趣。
陈詹事虽然叫他来劝说小林寺,但就看詹事那不在意的表现,便知此行成败都没什么影响,毕竟周边僧寺不少,没了一个小林寺,还有其它寺庙可以选择。
当然了,要是能成那是最好,毕竟这也和自己的能力挂钩不是?只不过没有太大的压力,心态放松之下在交流中不容易出错。
等了没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壮硕和尚在一干僧众的护持下朝韩向阳走来,一路上信众皆双手合十口称大师,而这一群僧众则回礼檀越。
这和尚身披浅红袈裟,头戴山子帽,显得颇为富态。
他身边的和尚大多穿着褐衣,没有戴僧帽,就这么露出青色的头皮,头皮上也没有结疤——再过两三百年才会出现点戒疤这种不人道的传戒方式。
这时候的小林寺还不是禅宗的天下,住持宏泰就是律宗的,他身边的和尚也是有禅宗有律宗,得等到“革律为禅”之后,小林寺才能正式称为“禅寺”。
嗯,律宗的高僧也可以称为律师,比如律宗的中兴之祖大智律师。
宏泰来到韩向阳面前,微微抬头看着韩向阳的眼睛,出声问道:“未知先生来此,还请入静室详谈。”
没有称檀越,是因为韩向阳没有给香油钱。檀越与和尚之间是布施者与受施者的关系,叫你一声檀越施主,那就意味着要你布施了。
韩向阳此来不知是敌是友,宏泰能称一声先生,还是看在陈佑的面子上。
当然了,陈佑的面子也不好使,好使的是陈佑手底下抓着的权力。
穿过殿堂来到一处静室,分了主客坐下之后,宏泰挥手将其余僧众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小沙弥伺候着。
安静了一会儿,宏泰率先开口:“不知道陈詹事叫先生来,是有什么吩咐?”
韩向阳略一沉吟,决定开门见山:“我来时,见山下阡陌纵横,那都是贵寺土地吧?”
宏泰一听,顿时心生警惕,低声宣了一声佛号,口中道:“我佛慈悲,那些田地皆是贫苦百姓在种,总算能养活了一家人。”
答非所问。
韩向阳心中冷笑,嘴上问道:“不知佃租几何?”
宏泰看都不看韩向阳,手中转着念珠,丝毫没有停顿地道:“我佛慈悲,这租子却是从未收过。只是种地的皆是信众,平日里添一些香油供奉佛祖菩萨,贫道等人也不能拦着。”
没成想这和尚脸皮这么厚!
韩向阳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同他争辩,直指问题核心:“贵寺田地如此之多,不知这税赋交在何处?”
原来是为了钱!
宏泰叹了口气,低垂眼睑,口宣佛号:“清净之地,却不当沾染世俗。”
“呵!”
这一声笑,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嘲弄。
韩向阳点了点桌子,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僧寺道观概不能免,大师以为然否?”
宏泰深吸一口气,脸上也带了些严肃:“我等虽是世外之人,但天子有令也不得不从。”
“那好,既然如此,这小林寺内还行不行周法了?”
话音未落,不等宏泰解释,韩向阳又问道:“若行周法,你这税赋是交也不交?”
宏泰听闻,面色悲苦:“自然是交的,只是那田地皆是善人家赖以为生之法,实在是......实在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