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尹!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世上愚夫愚妇甚多,若是被僧寺蛊惑,难免酿成大祸啊!”
见陈佑没多大反应,刘熙古有些急了。
陈佑一言不发,提起木杖朝地面戳了两下。
可惜地面松软,没发出他预想中的“咄咄”声。
顿了一瞬,他若无其事地开口了:“刘司法,你查了又一个月了,我且问你,这洛阳周边,僧寺几何?”
“大小僧寺道场,百四十处。”
“百四十处。”陈佑叹了一声,“如此之多的僧寺道场,养活了多少和尚,又依赖多少庶民官人的供养!”
问题摆在面前,刘熙古面色愈加沉郁。
自东汉永平十一年建立白马寺至今已经九百载过去了,经历北魏、隋、唐三代崇佛,洛阳周边留存的僧寺道场有一百四十余处。
这还只是留存的,因种种缘故损毁消失的更是无法计数。
而道观,则只有不到五十处,其中六成都是唐时建立的。
两者之间的理念差异这里就不展开说了,总之试图沾染世俗权力的宗教徒都不是好东西。
总而言之,这一百多处僧寺,近乎八成都是自北魏隋唐传承下来的,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河南府衙对部分地区庶民的掌控力可能还比不上当地的佛寺。
刘熙古皱眉抿唇,垂首站在陈佑面前,显然是知道陈佑话中的意思。
没过多久,他又道:“既然如此,更应早一步动手,摧其首脑,之后再斩其爪牙。”
陈佑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仔细地看着刘熙古。
刘熙古丝毫不怵,坚定地回应陈佑的目光。
“刘司法。”
陈佑缓缓道:“河南府百四十处僧寺,有几处如大云寺一般?你也知晓,这世上愚夫愚妇甚多,便是那僧寺于国有害,愚民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怕是听和尚的更多罢!照你所言,河南府必会生乱。陈某人是不怕事,可其他人就不一定这么想了。”
说着,他转身看向东北方向:“你若是无事,就陪我一起去看看这古王陵。”
其他人,河南府中,足以被陈佑单独提出来的,也就只有府尹刘明!
刘熙古不傻,陈佑点破的一瞬间,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此事听了陈佑的话,他沉默了一瞬,之后长揖道:“回禀少尹,下官尚有政务......”
“如此,你便去吧。”
刘熙古话被打断,再次一礼,恭谨退去。
少顷,陈佑的几个仆役追了上来,陈佑重新提起木杖,继续朝周王陵方向走去。
他不担心刘熙古不放手,刘熙古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不是那种容易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权衡利弊之后,就能知道现在对僧寺动手,非但不能成功,反而会把自己折进去,既然如此,不若再等等,左右刘明也不会留在河南府太久。
不管刘熙古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心中的信念,都得等到成功可能性最大的时候动手。
怕就怕他想要以名声换来晋身之阶,这种人有很大可能会“好心办坏事”,然后作为一个忧国忧民忠心耿耿的悲情人物被皇帝发现、提拔。
不过刘熙古已经为官数十载,若真是这样的人,不至于现在还是一个法曹参军事,更不至于名声不显于世。
不出陈佑所料,刘熙古回去之后立刻叫来自己的亲信,先是重申调查的事情保密,之后宣布暗中调查告一段落,只不过明面上的还得继续。
而陈佑,则继续游览周王陵。
灵王陵墓位于周山东北,因山为陵,位于周山最高处。
只不过数千年过去,就只剩下一个长了些许草木的土丘。
从土丘形状上还能看出这是一个覆斗样式的封土,顶部比较平坦。
除此之外,也就能让文人墨客怀古悲今一番。
陈佑转了一圈,除了感叹时间的力量,再无其它感想。
申时许,洛阳西南,一支车队绕过洛阳城朝周山而来。
“先生,山长真要给我们讲课吗?”
马车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掀开幕帘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周山,扭头问车内的书院教员。
这一次书院北迁,愿意跟着书院来洛阳的教员总共有三十一人,且多是律、算二科的教员。经学院除了院长黄贤,也就几个被陈佑亲自招揽的士子愿意跟来。
而医学院,本就是负责编纂本草的那些大夫兼职授课,书院搬迁之后,医学院就算是关门了。
而学生,也就五十余人,除了一些想要搏一个好前程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赞同向往陈佑在锦官府的施政措施而跟过来的。
比如现在提问的范昌祐。
少年人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书中所说的“大同世界”,恰好陈佑的举措让他看到了幻想成真的可能性,于是就跟着过来了。
那教员揉了揉发酸的腰背,点头道:“魏祭酒言山长信中作此说法,想来不可能是虚言。”
见范昌祐还要问,他连忙打断:“左右就要到了,最迟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自闭目休息,不理会范昌祐和另一个学生。
这一路上,基本上是一个教员带两个学生,一路上教学不停,虽然质量比不上平时,但好歹没让学生们的学业落下太多。
一面赶路,一面耗费心力教导学生,这些教员过得并不轻松,眼看要见到陈佑了,自然要养好精神。
又过了一阵,车队终于到了周山脚下,一道一人多高的石墙出现在众人面前。
沿着墙向前走,很快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牌坊,上书“书院”二字。
是的,陈佑把前面的“泽润”二字去了,转而在门旁立了两块石头,左边刻着:学为君子温润如玉,右边刻着:师法往圣泽被天下。
车马停歇,师生们在魏仁浦的带领下下车,有序排好,教员一队,生员一队。
等在门口的汪弘洋迎了上来:“魏祭酒,詹事在礼堂等着大家。”
“有劳平远兄相迎。”
拱手施礼,两人客气几句,汪弘洋在前引路,魏仁浦领着众人跟着一同前往真理堂。
而车马仆役,则有仆下带着从一旁小门进入书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