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佑自复州回来,乌皮暖靴已经做好。
这鞋匠也算用心,小羊皮做里,牛皮蒙在外面,针脚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很暖和。
只不过这靴子也不便宜,陈佑花了整整一千六百钱。这还不是那种大钱,而是开元钱。
战乱年代,各国铸钱种类繁杂,有小平钱,也有当十、当百、甚至当千的大钱。铸钱的质量也是千差万别,有铜料足的铜钱,也有铜料不足的劣钱,铁钱、铅钱都出现了。
别说什么劣币驱逐良币,人民可不傻,同样的一文钱,我的铜钱你就必须用四五枚劣钱来换,我还不一定要!
而这种铜料足的铜钱,就被统称为开元钱。
一来是因为这些钱的形制、用料比例都是仿照开元通宝来的;二来是因为开元之后的几位唐皇,也都铸造过足料的开元通宝。
那么,这一千六百开元钱是什么价值呢?前文说过,一匹好马,大约是一两万钱。而郢州这边的粮价,虽因周边战事涨了一些,可也不到八十钱一斗。
也就是说,十双靴子就能换一匹马,一双靴子能换二十斗近两百斤栗米。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如今牛皮乃是战略物资,再加上禁止民间私自宰杀耕牛,光是那一层牛皮就很值了。
陈佑带着靴子来到冯道处,嘿嘿笑着将靴子摆到地上:“冯公试试合不合脚啊!”
冯道心中有些犹疑,放下手中书册拿起一只靴子仔细查看,又看了一眼陈佑:“新做的?”
“新做的。”陈佑当即点头。
又翻看一番,冯道将靴子递给一旁的小厮:“我来试试。”
陈佑连忙道:“我来!我来!”
说着,蹲下身子,抬起冯道的一只脚放到膝盖上脱下叫上的布履,换上自己带来的皮靴。
这番动作,倒让冯道失笑道:“却不意你小子这般厚脸皮!”
听着这话,陈佑只是嘿嘿笑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冯道无奈的摇摇头,待两只靴子都换好之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又站在原地跺了几脚。这才道:“不错。”
“冯公满意就好。”陈佑一脸灿烂的笑容。
“满意得很啊!”冯道叹了一声,突然问道,“你是如何做得合脚的?”
说到这个问题,陈佑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好叫冯公知晓,前次去江边垂钓之时,我偶然看到冯公留在岸边的脚印。”
听到这般回答,冯道愣了一下,随即无奈摇头道:“倒是我疏忽了。”
说着,他重新坐下,轻轻一抬脚:“换下来吧。”
陈佑连忙过去将靴子换成布履。
“这双靴子花了多少钱?”
“也不多,不过千六。”
“难得。”
一时无话。
等陈佑换好,重新站起身来,只听冯道轻声说道:“前次某曾言,欲效仿黄石公测试你一番。当初黄石公以着履始,某此次就以换履终罢!”
乍听此言,陈佑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喜悦冲上头顶,也顾不得地上的尘土,就这么郑重拜下道:“弟子陈佑,拜见师父!”
待陈佑再拜而起,冯道温声道:“起来吧,在某面前没必要恪守这等俗礼。”
陈佑起身笑道:“礼不可废。”
却见冯道转头示意小厮离开,一时间,这个院子里就只剩陈佑和冯道师徒二人。
“坐吧。”冯道说了一声,沉吟一阵,然后道,“咱们师徒俩也别藏着掖着了,说说你对这天下有何看法。”
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陈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说如今这师徒关系就跟父子关系一般紧密,但他这才刚拜师,还没外人知道,就这样谈论这种问题,他心里有些没底。
只是看着冯道温和苍老的面容,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好叫冯师知晓,小子以为,如今这天下,当有雄主出,方可安宇内、定乾坤。”
哪知冯道并不满意他这番说法:“此乃是老生之谈耳!”
陈佑一窒,好一会儿才讪讪一笑,然后道:“冯师,自梁至今上,皆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若要天下平靖,这骄兵悍将必须翦除。”【1】
哪知冯道继续摇头:“天下诸国并立,北有契丹,若无兵将,国土如何守之?”
好在陈佑知道北宋解决这件事的办法,虽然北宋后来有些矫枉过正了,但基本思路却是对的。
这么想着,当即说道:“冯师以为,强干弱枝如何?”
冯道一笑:“将明以为秦王比之今上如何?”
这就是在问秦王能不能接班担起这强干弱枝的任务了。
陈佑仔细想了想,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秦王先灭南平,后夺蜀地五州,其武功非一般人所能比。只是手下得用者仅马、李二将,似那潘美、杨光义等人尚不可独当一面。”
听他这么说,冯道才点头道:“那你以为该怎么做?”
略一沉吟,开口道:“我以为,关键还在蜀地。”
说完这一句,他抬头看着冯道。毕竟,冯道能在皇帝入走马灯般变换的时代稳立朝堂,眼光那不是一般地好。
只见冯道笑道:“不错。拿下蜀地,秦王麾下兵将才有足够的空间历练。”
见冯道也赞成自己的想法,陈佑心中一喜。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说,就听冯道问道:“秦王如此,将明你又该如何行事呢?”
“啊?”
“当今之世,文臣终不如武将。你看这一年,政事堂几乎换了个遍,枢密院若非史肇庆叛乱,可有变动?”
说到这个,陈佑不由苦笑道:“好叫冯师知晓,小子虽曾领兵,但未经战阵。且如今秦王多以谋士用我,实在是没法子。”
“又非让你亲自拼杀,所谓出将入相,无非攻心、用人而已。”说着,冯道看向陈佑,“若是入蜀,你可敢独当一面?”
只是略一沉吟,陈佑便干脆道:“有何不敢?”
“好!”冯道抚掌笑道,“就是要有所决断。蜀地乃是敌国,就怕临事不决。”
说着,他站起身来,负手道:“如今三王相争,秦王优势虽大,但手中无人。你乃是其手下官阶最高者,有些事非你不可。”
陈佑点点头:“小子明白。”
“行了,你且去罢。我观这史肇庆必不满足于汉中,怕是不久便要攻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