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狠而饱和的炮击,自各个方向,击打在沙羡城或曲水城的城垣、望楼、战棚上,许多炮丸坠在城内的建筑中,楼宇在硝烟和灰尘中拦腰折断、坍塌,百姓们都呆在远离城垣的地带,很多人掘出坑来,躲在其中,祈祷着各路神佛的庇佑,更有小吏和商贾大骂武昌军节度使严砺,无能,贪渎,色厉内荏,治军无方,明知打不过,也明知于頔、樊泽压根不会来真心增援,可偏偏要把武昌军子弟、家眷和满城士庶作为自己个人的筹码。
大约足足两个时辰后,也即是上午巳时中,阳光已完全饱和,整个沙羡城所处的沔水、长江合流处,都露出雨过天晴的明媚颜色来,只不过城池却笼罩在黑色、灰色和白色的烟火中,不见轮廓——巳时之后,围城诸炮垒的炮击渐渐平息下来。
在高竟的观察中,炮击取得显著效果,他当面的曲水城,角楼、望楼和城门处的谯楼,已毁十分之八,墙垣转弯的边角处,损毁尤其严重,大多塌陷下来,包瓮石的土垣摇摇欲坠,不久那里冒出一处处黑色的人群,那是武昌军的士卒们,运来木材、竹子、砖石乃至布幔,来修补城墙楼宇毁掉的部分。
“燃起五彩烟火。”高竟对身侧的两名炮手说到。
不久,炮垒的高墩处,又升起漂亮的五彩烟雾。
安南道士符元契,已和化学道观里的同道众人们,摸索研制出一系列的烟火配方,包括这种彩烟在内。
以高竟所在炮垒的烟火为讯号,九里顿、东湖、西园等阵地,都依次窜出彩色的烟来,弯弯曲曲的堑壕中,武毅军或武宁军的司号们,手持着竹制的筒子,对着上空,点燃内里的药剂,很快就可施放出不同色彩的烟火来。
守城的武昌军士卒看到,城下巨大的堑壕里,忽然扬起一面黑白兽的旗帜来,接着刺耳锐利的喇叭、笛子及鼙鼓声响起,随着那面旗帜,一支支幢队的武毅军步卒,呐喊着从不同的方位,好像就在瞬间,从地下涌了出来,扛着长木、云梯,对着水曲城大炮的盲区,争先恐后地涌来。
曲水城,本是魏晋时期的官员,春季至江水侧濯洗修禊的地点,可自从成为武昌东北别城屏障以来,就没少遭战火的侵袭,可这次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次。
正面攻击曲水城北门的武毅军,有两个步兵团,他们的堑壕早就挖掘到了距离城墙不足三十步的地带,至此纷纷跃出,将手里持的长木,插在了地面上,这种长木事前就凿出了孔眼:步兵团的铳手们,用自己背着的短镗,插在了孔中,很快就形成一排排可以搬动的鹿角,堵塞在城垣被轰塌的缺口前,随后将手里的火铳架设其上,对着城头开火射击,而其余举着长槊、长刀的先登跳荡兵,和轻装的投弹手们,开始顺着鹿角间的通道,奋勇往上攀援!
高岳披着鼍龙甲、系着披风,亲自出马立在距曲水城不到二百步的地带,冒着炮火和铳弹,激励督战,十分紧张地看着武毅军的精锐先登们,对城垣舍生忘死的突击。
忽然他看见,一群武昌军守兵,抱着门短粗的铁桶,将其推到残垣上,而后将铁桶引线点燃,又顺着坡道用力推了下来。
“城墙炮!躲......”
高岳的心猛地被揪住,他亲眼看到一名年轻的武道生,举着手,对蜂拥而上的麾下,喊着这话,可还未说完,那铁桶就在他的头顶上,爆裂开来:这铁桶实则就是个炸药桶,也叫“城墙炮”,武昌军特制的杀器,内里不但填塞大量神雷火药,还混着蒺藜、碎石、石灰。
一声巨响,那武道生被炸得支离破碎,和其他十多名受害者一并在爆炸里,身躯被掀起,又重重落下,他的手和脚全部毁了,眼睛也是血流如注,根本看不到,只剩下身躯还在蠕动。
“继续冲。”高岳不由得咬着牙,虽然心痛,但这也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城垣头,立刻出现多名叫嚣呼喊的武昌军守兵,他们立起身躯,有的在推第二门城墙炮,有的则手持着可以抛掷下来的“震天雷”,要对着继续沿缺口密密麻麻攀登上来的武毅军步卒们,实施致命的打击。
关键时刻,一队在侧翼木栅鹿角后的神雷铳手,先前没有扳动蛇头扳机,现在在幢头号令下,齐齐立起身来,对着城头齐射了一轮。
霹雳声响里,数名守兵当即中弹,重重仆倒下来,还有一位的震天雷被击中,猛烈的火炸裂开来,从这位的手,直烧到脸、肩膀和胸脯,他顿时成为个火人,惨嚎着原地打着转。
此刻数名先驱的武毅军投弹手,眼疾手快,他们狠下心来,从那个只剩半截躯壳的武道生身上,踩踏而上,扬起手臂,将点着的震天雷,纷纷飞掷到了城头上。
一团团爆炸震起,随后又是团更为猛烈的爆炸,
那是守兵第二门城墙炮,被炸毁爆裂。
黑烟弥漫,其后二十多名守兵,大部分全部被炸死身亡,少数重伤的,躺在城头,被攀上来的武毅军士卒,呼喝着用长槊挨个刺死。
待到武毅军登上城头,才发觉自此通往城内,又被武昌军垒起数个倾斜的土坡,不远处列成阵势的武昌军铳手,自下数排,对着城头猛烈放铳——瞬间,武毅军被打倒许多,但更多的士卒则勇敢地拥了上来——武昌军的长槊手也顺着斜坡反扑上来。
很快,城头处,双方士兵互相抛掷震天雷,长槊和火铳近距离残酷对刺对射,混战一团,震天雷的碎片将长槊给削断,士卒就用残槊互相扎着,残槊再断,便赤手空拳地撕打啃咬在一起,直到将对方的眼珠给挖出,用砖石将对方的头颅脑浆给砸出来为止:严砺对武昌军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既将府库内所有钱帛分发给他们,同时把将校家眷拘押在府内,士兵的家眷则驱赶到城内能挨着炮火地方,所以守城的武昌军士兵,也不得不豁出性命来厮杀。
曲水城的东面,武宁军也踊上城头,他们敢死和先登们,都没戴兜鍪,只扎着黄色的幞头,很多人腰带上系着装饰着银环的刀鞘,这便是徐州武宁银刀军的由来,也异常勇猛地往城楼仰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