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南东道和汝州间的要冲南阳,是兵营连绵如棋盘,马匹、辎车如同乌云,各种财货、兵杖、粮秣更是堆积如山砥,飞扬的旗帜下,这数年就像坐火箭扶摇直上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襄州刺史、太子少保、忠义军使、襄邓荆鄂岳江西行营都统、检校尚书仆射同平章事、燕国公于頔,正踌躇满志地站在圆山时,眺望着蚁群般来来去去的士卒,监军使薛尚衍立在旁侧,四周全是阿谀不断的幕僚、军将。
“忠义军三万,神威军两万,悉数在此。更有荆南武平军一万五千,鄂岳武昌军一万两千,湖南五千,江南西道五千,接受少保的节制,可以说而今天下半数雄师,全在少保的麾旗之下。”薛尚衍指着眼前振奋人心的景象,对于頔言道。
“皇太子的密制某已收到,敢不奉公,竭忠尽智?斥候和眼线来报,高岳的武毅军尚在淮水泗口交界处,和武宁军对峙,所以对淮西的攻势就在此刻。”于頔也是自信满满,随后他对着虞侯捧着的锦图,顺着圆山往东北方向指去,“淮西平章事郑絪似乎应该察觉某和朝廷的动向,之前某曾让两名小将,领五百壮勇越桐柏山,袭击申州信阳,杀俘淮西镇戍兵数十,郑絪大怒,曾写信告诫某。随后据报,郑絪命令原神策忠武军移营,从许昌迁至襄城(今许昌市襄城县)。”
“襄城乃襄邓唐出方城山鲁阳关的必经地,又可连接东都、汝州和陈许,郑絪如此做,是晓得了少保可能出军的方向。”薛尚衍虽是中官巨珰,可当了这么多年监军使,纸上谈兵也是会点的。
于頔笑起来,“可惜啊,郑文明毕竟从翰苑出身,兵戎事非其所长,现在应还呆在汝南城中,自以为指挥若定,却不知道某已使了声东击西之策。”
“太保此言,难道?”薛尚衍以种很是吃惊的神情问到。
“韦太尉事前写了劝告的书信,飞送给了汝南的郑絪,他俩毕竟是连襟,而接到书信的郑絪可能满心认为某暂时不会对淮西用强,就算用强,那也是走襄城路。可他不知道,马上出三鸦水、鲁阳关扑向襄城的,不过是某的偏师。”
“偏师!”
“是的,不过这支偏师也有一万人,而京兆行省的薛平、都畿行省的张万福也会各自率军,自侧后威胁襄城,把声势营造足。而某和薛监使,亲率两万忠义军、两万神威军,疾至唐州,而后出慈丘,往东直驱汝南城,就是淮西行省的会府,蔡州汝南城!”
“慈丘至蔡州汝南间不过一百数十里,中间止有朗陵、吴房。”
“郑絪所倚仗信任的忠武军集中在襄城,会府汝南必然空虚,四万精锐闪击,足可谓牛刀杀鸡。另外,忠武军的内部,某也有安插......”
“连忠武军少保都!”
“到时候有人会替某打开襄城的城门,忠武军先前毕竟神策东营的,立场还是亲近长安的,也即是说偏师也会立下功勋。”于頔说到这里,用手指微微弹了下自己额头,不疾不徐地预言说,“以后史书上,于允元长驱奇袭蔡州城的武勋,想必也会留下一笔。”
“少保妙算,这是必然的,只求届时史官能不吝笔墨,将薛某也具名在后尾处,薛某便死而无怨了。”薛尚衍语气异常惊叹。
“出军,按照某布置的去做。”于頔将锦图合拢,短促地命令帐下诸位都将、牙将和虞侯道。
襄城牙城堂内,刚刚统领忠武军至此戍守的都知兵马使王沛坐在中央,行军司马汪昌义坐于左侧,门枪兵马使安宁国坐在王沛对面,都押衙上官清越则和数名孔目、要籍官坐在廊柱西侧的位置。
这群人声音时大时小,态度都比较激烈,好像在争辩着什么。
结果突然堂外的门阍处喊声大作,有人喊:“郑门郎来了......”
这下王沛等无不吃惊,“郑门郎不是身在汝南,为何夤夜至此?”
话音未落,门即大开,郑絪在群火把的照耀下,直接走入到中堂处。
王沛等人急忙转身抱拳行礼,“门郎是驱马从汝南到襄城的?”
郑絪扫视下四周,然后冷声说:“有要事,不得不来,进襄城时各营将士都不知道某就在此处。”
“不知......”还没等王沛问完,郑絪身后的武士忽然把中堂四面的门、通道全都封死。
随后郑絪拔剑,喝问:“你等在此何为!”
“正常议事。”王沛、汪昌义、安宁国和上官清越同时应答,语气明显有些慌乱。
“王沛你要卖襄城否!”突然,郑絪厉声喝问起来。
吓得王沛赶紧说不敢。
郑絪的剑刃,就此逼向在座的各位,最后落在了安宁国的鼻尖处,“你身为守营的门枪兵马使,为何会深夜和都知兵马使、行军司马商量事务?”
“我,我......”因郑絪就像飞般地降临在这中堂里,安宁国明显没啥心理准备,一下子慌张了,磕磕巴巴起来。
“安宁国来此,是要劝说我等卖襄城给于頔。”廊柱侧,都押衙上官清越幽幽地说到。
“你!”安宁国恼羞成怒,刚要回头叱骂上官清越,郑絪上前迅猛一剑,将安宁国给刺倒在地。
看到这幕,王沛、汪昌义这两位历战无数的将军,都惊得动弹不得。
数名武士冲上前,挥刀将安宁国的头颅斫下。
“我等不曾附和安宁国的倡议。”王沛、汪昌义立刻喊起来。
郑絪随后从袖中取出封信来,问王沛:“知道此信何人所送?”
“不知。”
“当朝枢机使、首相韦太尉,他要我听从长安皇太子的制文号令。”
王沛等人一听到这个名字,便不敢作声,他们都晓得韦皋和郑絪那是同门僚婿的关系。
可谁想郑絪直接将信掷在廊柱边的篝火里,整个中堂顿时明亮几分,而后郑絪用剑刃,绝然地斫断了自己的右臂袖子,“姊妹同衣衫,僚婿连袂襟,自此悬志望,云泥不相通!”
淮西行省平章事门下侍郎郑絪,和连襟韦皋,就此决裂。
“我等愿随前宰堂诸位相公。”这时忠武军各位,当着安宁国身首分离的尸体,全都表态道。
“好,马上就骗山南东道忠义军,入我襄城的瓮城里来。不过在此前,安宁国所领营八百人,有多少和他串谋,又有多少已被于頔收买,不得而知,为襄城保卫战着想,应尽数将其屠戮。”郑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