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张保高将地板上堆着的,天皇给渤海国王大嵩瞒的赠物,即那些棉布、锦绣给抓起来,冷笑着对大昌泰明言:这些全是淮扬桑田织锦坊的东西,不是日本本土产的。
“先前有卖马给倭国吗?”张保高又问。
“六年一聘,贡骏马三十匹,夹带售卖马一百匹。”大昌泰回答说。
这下连张保高都忍不住,噗嗤声笑出来,然后就对大昌泰径自问:“渤海率宾、铁利和黑水三府,共有马匹多少?”
“一两千匹……”大昌泰小心翼翼。
“开年季风起后,直接随着我的船队,统统载运去扬州,每匹马五枚银宝钱,或五十贯通宝钱。”说完,张保高将一面白色的长旒捧给大昌泰,“届时渤海的船头,统一悬上我的旗子,海涯千里,风波不兴!”
为了不让大昌泰怀疑自己的“官方身份”,张保高又掏出了淮海行省的印章,其上明明白白刻着高岳的名讳和官衔,当印章重重放在大昌泰的案前,他什么都相信,表示随后就会派遣人手,前往北面的上京龙泉府,不但会请求国王通商,而且还会让国王派遣官员、王子前去唐土,恢复朝贡体系。
不久后,渤海南京吐口浦处,楼宇屋廨满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娼妓们吹笛敲鼓,纵酒高歌,全来簇拥着张保高等海寇,而日本方的使者滋野宿祢则被冷落在一侧,铁青着脸捧着装国书的信函,大昌泰傲慢地对他说:“我渤海国南京府,地狭物稀,屋舍几乎没有,驿馆也都被张将军和他的麾下占据,只能委屈上使住兵舍一夜,明日就往上京去。”
说完,大昌泰就离开了。
而滋野宿祢只能自己牵着马,和随从蜗居在几所低矮的兵舍里,外面就是猪圈和马厩,粪便的臭气随着海风涌入,是苦不堪言,怒不可遏。
“好,保高做得好!”此刻,长安城升平坊崔宅的密室中,高岳对张保高这个年轻新罗郎的果断很是满意。
不过,这次渤海国争商的事件,到了长安,也约莫过去半年了。
“一旦京师有事,西北、西南多是要被阻绝,我武毅军原本有战马五千匹,岁月损耗,如遇到不虞,便有缺乏的忧患,所以必须从渤海那里买马。”
“可按张将军的说法,渤海也就两千匹而已。”
“那就抬高价钱,再让渤海从北面的靺鞨,和西面的契丹、室韦那里买。”高岳毫不犹豫。
接下来,高岳递给黎逢两篇文稿,黎逢独手接过来,看了看,“这!”
“有些事,我多少也能预测到。”高岳缓缓地说,“对于我明里和暗里的敌人而言,他们认为有样东西,可以使其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这东西抬出来,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下便可传檄而定,能把我像车轮前的那只螳螂般碾碎掉。这东西,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来京师,一是为了照顾弥留的岳父,二是为了争争道义,不过道义是永远争不过道统的,我得做好准备才行。”
“原来太师来京,是这个目的。”黎逢慨叹。
高岳点点头:“也算是只身犯险,只要这次能战胜那东西,以后便不用再害怕它啦……故而这两篇文稿,你收好,一明一暗,等待时机,一鼓作气,播散遍各地。你出路我想好啦,到淮西笔架阁给你安排个官职,检校个五品郎中的职务,这些年你也委屈了,待到泰平后,你也少不得可三品朱紫。不过要记住,淮西郑文明是个耿直到头铁的人物,且嫉恶如仇,到蔡州省衙后你不要和他直接接触,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激动得黎逢连连作揖,他虽贪念权位,可也知道,现在这个天下,只有高岳能帮他获得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其他人来说,他早已浑身恶臭不堪了,对他是唯恐避之不及。
“还有。”高岳唤住黎逢,“在你离开京师前,有个很重要的会面,还得烦劳你参加。”
“和谁?”
“皇都巡城监兵马使、金吾将军郭锻。”高岳报出这个名字。
黎逢当即脚一软,噩梦般的往事闪电般出现在他眼前,他跪下来,鼻涕都冒出来,刚想对高岳告饶,高岳就一把牵住他,“有本宫师在,郭锻绝不可能对你如何的。”
这意思就是,你必须会面,这是你要取三品朱紫的代价,更是你保命的代价!
数日后,高岳突然活跃起来,原本宰堂会食中,多位宰相均沉默不言,只有动筋箸的声音,特别是高岳和韦皋二人,从不交谈,其他人都是精明官僚,也绝不开口问什么。
“如今魏博、恒冀顺服,淄青平灭,也该到了进表,请陛下上尊号的时候。”高岳食饭完毕,用丝帕擦拭下嘴唇和胡须,突然提出这个议题。
“逸崧所言甚是。”杜佑竖起耳朵,随即附和。
奚陟、顾少连、王绍、高郢也都赞同。
“表章,就请公楚兄执笔,权德舆、韦执谊他们润色下。”高岳请求道。
高郢立即答应下来。
“既然要给陛下上尊号,也该请陛下早日定册储皇,立太子了。”对面,韦皋也搁下食箸,不紧不慢地提议。
立太子?
这下杜佑不作声,至于其余四位宰臣,则都对韦皋的话表示赞同。
“国家岂可一日无储皇?随后的请立太子的表章,也请公楚执笔,且由中书舍人们润色,至于连署花押,不但要宰臣、中书舍人们的,还得要诸行省平章事们的!”韦皋用手指敲了敲案面,环视四周,便补充道,“宰堂和枢机院已得到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荆南节度使樊泽,湖南防御观察使李巽的文状,都极力主张以广陵郡王为皇太子,至于鄂岳武昌军……”
鄂岳武昌军节度使严震,前些日子已逝世,他的从祖弟、武昌军行军司马严砺代行府事,迅速递送文状,表示请陛下早立太子。
“为何直隶行省的平章事、参知政事(陆贽、杜黄裳、郑絪、张万福、李若初、薛平、韩洄、路寰、卫次公、阳城,郑叔则等),迄今都没有一个有动静的,逡巡左右,莫非想要挟各自行省,对册封太子有什么不善的念头?”此刻韦皋的眼神顿时锐利,语气也异常严厉。
杜佑不敢回答,所有人目光都投向高岳。
高岳则抄手,即答说:“各处行省,某即刻书写堂牒,让他们尽快赞许册太子事。不过,鄂岳此后的归属,我们得好好圆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