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柳宗元怅然地说到。
高岳叹口气,指着正寝内躺着的岳丈,对柳宗元开诚布公说:“我人生已近五旬,也到了王羲之所言的,需考虑‘死生之大事’的时节。陛下的身体,比我岳丈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虽有心辅佐,奈何人各有命,早晚这个天下,还是要归于广陵郡王之手的,未来他作为新皇继位,必然看我这样的三朝老臣不喜,我若抽身避祸,还可安保富贵,所以子厚你这样的年轻人,以后也要多注意明哲保身。”
“太师,为何仅两三载不见,便因循若此啊!”柳宗元伤心欲绝,但他也能理解高岳的立场和心情,最终和高岳唏嘘了番,才垂泪告辞,慢慢离去。
高岳立在庭院的寒风中,看着柳宗元的背影,心中暗想:“子厚啊,你的心中还有迷信,还有犹豫,所以我只能假托春秋里许世子止的故事来劝解你,不过这其后的一段路,还得你自己好好走下去,保重。”
随后,高岳穿过板廊,前往崔宅后院处的佛堂,中途处粉壁的暗门被拉开,原来是淮海进奏院的留邸官黎逢。
高岳很轻捷地走了进去,内里是两处夹壁间的所不大暗室,点着烛火,还有书架,其上摆放着各色密笺和图纸,角落里摆着架雕梓机,还有个新式兵兰,上面摆着一长一短两支神雷铳,背面是把不长的锐利羌剑:自从高岳入京来后,虽则表面辞去了行省平章事,然淮海进奏院实则还是奉高岳的指令,且和淮扬、江东、淮西等地区在情报、钱财方面往来更加密集频繁。为了掩人耳目,黎逢便主动在崔宅中设下这个小型的机关,充当高岳的耳目,让他的长臂能继续对关东、江淮地区施加影响。
现在的黎逢已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语,他和刘德室一样,都有很大的成长,不同的是刘德室参与的是政务,而黎逢则隐藏在秘密战线上。
“太师,非但河中蒲城的浑大将军病笃,徐州武宁军节度使张建封也危在旦夕了!”黎逢单手作揖,对高岳说到。
“那武宁军向朝廷报讯了没有?”高岳一改方才于柳宗元前的消极避祸模样,摸住了八字胡须,眼睛里精光闪闪,他敏感地预感到,中央和地方,新的风暴马上就要掀起。
黎逢便取来封短笺,悄声说:“报讯了,不过使者在泗口时,被武宁军戍将王智兴给秘密截了下来,王智兴对太师何敢有所隐瞒?便抄录了整个徐泗的态势梗概于笺上,星夜兼程让人驰马,夹带入京师来。”
“匡谏真乃我的挚友!”高岳赞叹道。
王智兴在密笺里告诉高岳——张建封厚养武宁一军,如今徐泗方镇在讨伐淄青后,除去原来的徐泗濠外,又增领海、密、沂,军容更盛,不过张仆射病倒后,军心不稳,大家都害怕朝堂会派遣个不体恤军卒的人来,更有些害怕对把武宁军给肢解掉,划入各行省中,就像对平卢军那般,所以大家都想推举张建封之子张愔为节度留后,武宁军旌节不变。
高岳眼珠迅速转了转:
徐州武宁军自张建封起,本来只有三州地界,这个规制通常也就是个团练防御使的级别,可朝廷不但让张为节度使,且立武宁军号,无他原因,是因徐泗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不但控扼漕运,且处于中原、齐鲁和江淮的要冲间,并且当地军人极其骁勇善战,武风泽被,各个头裹黄色幞头,人称“黄头军”,一听此名号无不丧胆,精锐程度不亚于武毅军。
“三万精强武宁军,我能想到,我的敌人不可能想不到。”高岳暗忖起来。
“不如派人去接洽张愔?”黎逢建议说。
“不,与其找张愔,不如直接和我更熟悉的王智兴,直接谈论条件。像成德、淄青这样的方镇,我会拉拢军将,而像武宁军这样新崛起的方镇,我会找个代理人,直接和其军卒阶层面对面,互相坦诚……张愔也不过是武宁军卒们理想所归,要是军卒另有所图,张愔随时都会被抛弃,根本靠不住,我不做没把握的交易。”高岳呐呐自语道,随后对黎逢交待如此如此。
“还有,张保高那边如何了?”
黎逢便说:“保高先前在莞岛筑城,靠商社提供的大批粮食,招揽新罗流亡、饥荒贱民,耕作造船,声势浩大,如今有各色船只数百,众一万。自从李师古死后,济北行省的登州实则为海东商社所控制,张保高船队来,将登州、楚州、扬州等数处海港都给占据,并向渤海国送去使节,如今已有了好消息。”
“哦?”高岳很是惊喜,便拿出地图来。
这地图本是平卢军所有的,因李正己时起,就不断雇佣新罗人的船只,和渤海贸易,淄青被平定后,高岳至郓城军府内,一不找金银财宝,二不找美妇声色,急不可耐地就先把这些航海图经给占为己有。
原来,渤海国贸易重头,除去淄青,便是日本。
但日本满脑子都是锁国念头,规定双方使者往来,是“六年一聘”,也就是每隔六年,才能有一次官方的贸易(渤海使者都是带着商船来的),且日本现在瞒着唐朝,在东北亚经营“小帝国霸权”,把渤海的使者目为纳贡使者,在通使期限、入境地点上刁难不已,还处处颐指气使,多次发怒,称渤海国书对自己缺乏尊重,“全无体统”,双方近些年的关系也开始冷淡。
这年,渤海使者派遣上柱国、开国子爵大昌泰来日本,双方就闹得极其不愉快。
原来渤海通往日本的航路,分为南北两线,南线是从渤海南京(今朝鲜咸镜南道北青郡)出发,沿朝鲜半岛的东海岸,再入对马,经筑紫太宰府批准,由濑户内海抵达日本难波津;还有条北线,是从渤海国的盐州港(今俄罗斯的克拉斯基诺),直接越日本海,在日本西北的能登半岛上岸,再去平安京。
日本朝廷素来要求大昌泰走南线,但现在由于张保高占据莞岛,控制对马航线,十分有威势,大昌泰害怕张麾下这群新罗、福建“海寇”对其不利,便走了北线。
等到大昌泰使团平安无恙地沿能登、加贺,再从越前、若狭一线入平安京后,桓武天皇十分生气恼火,对大臣们说:“乐土穷困处,大昌泰一览无余,日本岂能堪?”
外交矛盾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