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于是纷纷将萧乂迎入到佛堂里坐定,把他看成了救星。
“淮扬货马上就随大船,会到京师来,高辅师和我专门想到各位友商们的困难。其实,这楮币是篡太子用你等质库信用印的,若宰堂和我海东商社不闻不问,也是本分,你们长安的楮币和我们淮海的有什么关系?楮币是不能越界的!你们要算账可以,到河中府去找篡太子算,还得去早点,雪融了篡太子说不定又要播迁。不过现在既然辅师允我过问了,那便是个大大的情分。”萧乂入席后,几位僧人忙得光头上都是汗珠,为他煎茶端盏,因安国寺也被下了好多度牒,一大批新的比丘比丘尼到寺庙里来,可寺田却被收走了,是僧多粥少,那些被均掉的田,等到高岳兵马来后,便将其占住,也不准原主取回,而今安国寺手里攥着一大票楮币,循着其上的印记,找长安质库要求兑现,可李纯足足滥发了近三百万贯,等于一年两税的三分之一,质库哪里有这么多储备钱?
所以现在萧乂来,开口表态,对安国寺来说那就是如来释尊般的级别。
“钱,马上会和船货一道夹带送来的......”萧乂悠悠地呻了口茶汤。
这时质库商和僧人们顿时伸长脖子,眉开眼笑。
“不过,只有八十万,因淮扬海东那面也缺钱。”萧乂下半句,让众人又跌回冰窖里。
“那怎么办?我们质库的现钱,全都被篡太子先前给强征走啦,说是要拿去赎买田地,只留下一扎扎约契,但到了赎买时,却又叫我等印一大批废纸楮币去支给田主,一来二往,钱归他田也归他,这全是篡太子做的孽啊!”众人欲哭无泪。
萧乂摸着胡须,在心中暗自好笑:
其实李纯从长安各质库、寺庙里刮出的钱,仓惶里根本没来得及带出大明宫,部分被巡城监和神威神策军给卷走,部分则被定武军、义宁军给接受,可这笔钱新宰堂是不可能拿出来归于原主的,花了就花了,一样促进皇唐经济流转的。
相反,萧乂却要趁着长安地界的商贾们虚弱时机......
“贴些息钱,三五年偿清,有得偿就不错了。”面对大家的哀求,萧乂却不为所动,然后他气定神闲地调转羽扇柄,指向在场的诸质库商,说了句关键的,“不过这每年八十万贯,是海东商社借于你等的,也要贴息钱。”
这句话一出,佛堂顿时炸裂。
质库商们手足发冷,当初被李纯征走的钱要不回,兑现楮币要我们贴息钱,海东萧乂借给我们款子我们还是要给息钱,这一来二往,我们的血可就被放干了!
“如是我等没有活路啦......”几位商人激愤地喊到。
萧乂冷冷一拍檀木案几,当即起来,“我看你们在京师里坐贾行商惯了,不晓得现在世间的凶险,我和高辅师只要一撒手不管,你等不光要家宅遭难,字号和信誉也是荡然无存,那群长安的豪富巨室,还有在外放贷的朝堂各衙署,能放过你等?可只要你等愿将各家质库并入我淮扬的大质库,钱往一处储,力向一处使,不但能渡过这次难关,且此后楮币便换便不分关中、淮扬,越界照样可用,自中产出的利润,还不是得有你等的一份,何太愚钝!”
言毕,萧乂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只顾摇头,作势就要往外走。
商贾和僧人们又哄哄叫,将萧菩萨给牵住,说可以可以,只要海东商社和淮扬大质库能对我们施出援手,我等入伙便是。
萧乂这才笑起来,接着从袖中取出张淮扬楮币来,还有枚兴元银宝,说以后在长安,这印着黑白貔貅图案的楮币,必须能兑到钱,而银宝则必须能买到任何等值的货物,你们长安啊,跑的还是不够快,现在淮海、江东、江西和福建早就越界统一啦,淮西、济北、鄂岳、岭南也紧随其后,你们可得速度些,别再落在剑南和东都的后面去。
“剩下关于约契的事,我不参与,马上还得辟谷修炼呢。”萧乂满意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安国寺僧人前呼后拥,恭敬而虔诚地给这位披上羽衣,萧乂拢了拢系扣,接着很有礼貌地与在场诸位一一道别。
接下来的局势可谓酣畅淋漓,待到关中雪融冰消,大批淮扬来的船只再度布满东渭桥转运院前,长安的官民皆得救,而跟着船来的,还有穿着锦绣衣衫的“淮海大质库”的各位商人,他们带了八十万贯现钱来,将其注入到枯涸的长安大小质库里,可这也是并购这些质库的砝码,就如潮州鳄鱼的血盆大口般,能够对抗的是不存在——旋即,“上都大质库”宣布在长安城西市小海池成立营业,它实则是京师大小质库合并成的,虽然挂着“上都”牌面,幕后却是淮海大质库和海东商社——自此,上都所在的关中,和淮扬、江东、淮西等地区,开始统一印制新的楮币便换,越界贸易不复存在,市场开始交汇起来,并宣布通行高岳所铸的“兴元银宝”,而原来诸色铜币通宝,则作为辅币使用,且规定了兑换比率,悬在上都大质库的门楣处。
至于先前被李纯用垃圾楮币赎买田地的诸人,上都大质库规定,可以回收李纯的楮币,但取而代之的,是上都大质库的“债券”(其实还是楮币),规定其上的数额五年偿清。
诸人着急,便要上缴楮币、度牒和告身,请朝堂能退还他们田地。因李纯当初在赎买时,哪怕用废纸,开的价钱也是极低,他们愿意掏相等的价钱,用现钱也可以,将田地给买回来。
可新宰堂的态度很强硬:用此类废纸强赎买田地,乃篡太子陈旧陋规,现在宰堂愿意让质库回购,按期以现钱偿付,已算是难能可贵的维新雅政,田地是绝不可能退了,此后归度支、工部屯田司及司农寺联合管理,你等就别痴心妄想。
但对西北营田,新宰堂同样态度强硬地不予认可:用贱价出卖军卒花血汗开垦出来的营田,乃篡太子陈旧陋规,现在维新雅政,宰堂用对等价钱,强行从新主人手里,将营田悉数回购来,此后同样归度支、屯田司和司农寺管理,用于支给军粮。
一来二往,关中先前占据大批田业的权贵、寺庙,顿时丧产太半,包括汾阳王府在内,是生不如死,新宰堂随即用低廉的价格,将这许多田卖给淮西、淮扬的商社,再分给农户佃种,每年定额收取部分,作为军粮即可。
就此,新宰堂在关中迅速站稳脚跟,追讨李纯的军事行动,开始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