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大明宫的李纯,真的如丧家之犬般,宫人星散,好在吐突承璀、霍文澈等中官携着些金银细软,不断给抱怨着的人夫加钱,才算是走出东内苑。
结果几名假装成神威子弟,穿着皂色军袍的小儿,踏着雪来报,说大的城门没法走。
“为何?”
“长安百姓数千,群情汹汹,都手持陛下先前强发的楮币,将大明宫的建福门、望仙门等堵住,上都东面的延兴门也被他们给堵塞住,都要陛下播迁前,把楮币、告身等赎买的田产和钱财退还给他们......”
吓得李纯急忙说,那就从夹城抄光泰门,尽快出去。
光泰门直到米仓村间,满是浮冰的河川流过,两侧河岸很是陡峭,李纯骑着马,马腿被棘刺给割伤,站立不稳,由是李纯惊叫声,便坠下马来,从岸上直直滚了下去,惊得随行中官忙不迭冲下解救,看到皇帝直滚到污黄的水中,才停下来,于是将其给搀起,李纯脸上和衣衫上满是划痕,又湿又脏,众人索性将其换上件五坊小儿的衣衫,涉水爬上对岸,到米仓的神威军眷村内,不敢声张,只说自己是大明宫逃难出来的宦官,愿意用上好的宫锦,换些柴和米粮充饥。
村内的几位妇人见他们落魄可怜,就照做了,还说你们吃完快走吧,听闻那定武军三日后就能入宫来,要杀尽所有阉寺。
角落里烤火的李纯,手里端着烧好的米汤,吓得只顾往喉咙里灌,又吃不住烫,挤着眼睛,伸着舌头,眼泪都流下来,但事态急迫,只能耸着肩膀,忍痛吃下去。
草草吃完后,吐突承璀向眷村农家雇了几辆驴车,李纯抄着粗布袖子,连五坊小儿衣衫都不敢穿,只穿了件农人麻衣,冒着风雪,冻得缩成团,不住张皇回望,坐在驴车上,摇摇晃晃着往蒲津方向而去。
“陛下,陛下!”凛冽风雪里,忽然出现这喊声,让李纯背脊发毛,差点从驴车上滚下来,却居然见王武俊骑着马,和自己儿子王士平,儿媳义阳公主,护着寡居的姑祖母升平公主,斜刺里赶来,和他会合。
王武俊一见到李纯,热泪顿时冲的脸上霜雪消融,是泣不成声,称自己愿誓死保卫陛下周全,一路去成德,不,不,刚才说错了,是先去河中府驻跸。
李纯虽心中有狐疑,可现在王武俊还肯跟着自己,总算得到份助力,便也扶起王武俊,君臣相顾而哭,断发对天起誓番,才继续上路。
大概两日后,定武军进入长安来,范希朝、李宪等果然引留京的神策、神威子弟来迎接,所有士卒列成绵长纵队,内穿铠甲,外蒙罩袍,肩膀上扛着火铳、长槊,踏着积雪,高唱震耳欲聋的军歌,一路迤逦,先是至皇城南的含光、朱雀、安上三门前,在此立起篝火,高固留下群士兵警戒,接着又下令五百士卒入大明宫建福门去。
次日,邠宁方向,长武城柳公绰抵不住镇戍军的军心摇动,开城投降张敬则,而后张亲率七百骑兵,直接自邠宁入长安北渭桥内,午后时分,张和高固等一干将佐,口呼万岁,肩膀和膊甲上落满白雪,统统拜伏在兴庆宫南熏殿台阶下,“请太太上皇移驾东内,主持大局。”
南熏殿轩廊处,垂着珠帘,宋若华、若昭和若宪,及李桀妻葛氏,还有前女官上清,全都坐在彼处,而上皇满头银发,坐在帘后的胡床上,“长安城的百姓无事吧?”
“陛下,定武、义宁两军进城来,营砦仿效昔日太尉李晟,全在各坊大寺中,定武军于西明寺,义宁军于安国寺,除少量军卒保护皇城、宫城、大明宫及此南内外,绝无任何侵扰百姓现象,这一日东西市井晏然,已有不少百姓自终南山回归了。”高固叩首说到。
“先前宰堂、枢机院还有尚书省的官员,你们准备如何处分?”
“全部留守,职务不变,须臾等高辅师来上都后,盟府便与长安宰堂合并,再行调整。”
“那追随现在皇帝走的,刘辟、王武俊、王士平、李惟简、张茂宗、吕灵,及义阳、义章、德阳诸公主呢?”
“此要等候辅师及盟府定夺。”
此刻高固心中还暗暗吃惊,王武俊居然跟皇帝一道跑了,还携王士平和义阳......
看来这头老狐狸,终究割舍不下成德镇。
“襄阳的于頔、刘昌和韦皋呢?”
“上皇陛下,此三军依旧在与盟府死斗,刀枪炮铳无眼,末将实难做出任何保证。”高固喟叹不已。
太太上皇摇摇手,表示朕明白了,朕也能体会,“唉,襄阳怕是在两三月内必然失陷,可叹可悲,不晓得这几位,命运又各自如何呢......”
等到高固、张敬则问安结束辞去,上皇起身,颤巍巍走到厢房内。
里面,王承岳在悄悄抹眼泪呢!
“哭什么,不就是和父母分离段时间嘛,你那祖父还知道临行前送你到这里来,尚算有点良心。”见惯大风大浪,见惯亲人离散的上皇,如此说了句,随即坐在榻上,也禁不住黯然神伤,摸摸王承岳的后脑勺,“斗,斗,朕是斗不动了,可他们还在继续,哪里还能顾得上你这孺子啊!唉......”
瀛洲门处,刚刚走出来的高固、张敬则,迎面就遇到两名定武军军吏,带着位成德的军将,这位当初是和王武俊一道来京“抱子弄孙”的,而今却被特意留下,就是告诉高固:
“王司空此行,绝非真心附篡太子,而是准备入被重围的成德镇,帮高辅师在河朔打开局面,扭转战事,还望高宣抚、张参政于辅师前美言,感激不尽。”
“司空如此老当益壮,雄心不已,我等佩服。”高固这时也实在不晓得该回答什么好了。
又过数日,太太上皇李适,坐肩舆从南内,重回阔别的大明宫金銮殿,接受了众臣百官的朝贺,随后太太上皇临轩,宣布认可汴州盟府的一切政治权力和诉求,并呼吁盟府尽快入京,和留守宰堂、枢机院合并,早日消弭结束皇唐内战。
太太上皇的训话,起的效果非同凡响,陇东、京兆两个行省的所有镇戍部队迅速投降,而始终在观望不决的东都留守、河南尹杜亚,及都幾行省参知政事张万福,也都让进奏院官吏前来问太太上皇的安,见上皇康健后,并宣布管内结束一切军事行为。
上都长安易帜、上皇复辟的消息,暂且还未能传到襄阳。
最先到樊城西北牛首山营地的,是李纯的信使,他要求韦皋即刻回师,放弃增援襄樊,回去救长安。
“哦?”韦皋听到后,径自将朱笥剑横在膝盖上,好像放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