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轰鸣不已,十二米高的巨大钢铁傀儡被数十根粗大的魔能吊臂提起,缓缓放在巨大的平板拖车上。它将被沿着魔能导轨运往码头,然后装船运走。
安吉丽娜拿着记事板,在“出场数量”后面又打了一个对号,她的目光十分平静,和其他安检员一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位暗访的记者。
为了揭开浮士德工厂的真实面貌,她和几位同事冒险制定了潜入工厂搜集证据的计划。
光明神保佑,一切顺利。
所有的证据都搜集好了,只要从这浮岛地狱逃出去,就能给这沾满了劳工鲜血的该死工厂致命一击。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由国家出资,军方和光明神教共同主持工作。多兰德王国最强大的杀手锏,钢铁魔能傀儡在这里完成最终组装。
城头变幻大王旗。当所有人都为宗教战争的结束即将结束松一口气时,却突然传来了王国将乌尔比诺的穷汉派立为“国教”的消息,这让所有人大惑不解,乌尔比诺已经被教廷宣布为异端,为什么王国行事如此出人意料?这不是要与全大陆为敌么?
对浮士德工厂来说,这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光明神教的代表换了人,教廷正统派的代表被驱逐,换成了乌尔比诺的手下。
生产任务不知不觉间加重了,报酬一涨再涨,但是,每天长达十个甚至十二三个小时高强度高效率的工作,让很多人无法适应。另外,过于严苛的生产规章和安全管理制度令工人们无所适从,举手投足,动辄得咎。但是高额利润面前,他们的呼声太小,微不可闻。
一周之内,二十六位青年,二十六位本该有着光明前途的青年,从高高的厂房顶部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结束了无休无止的加班与呵斥、打骂,用最决绝的方式,保卫了自己最后的荣誉和尊严。
乌尔比诺是魔鬼,他把一座高效率的工厂变成了恐怖的地狱。
还会有人死在这个魔窟里的。
正义的烈火在她胸中燃烧,她要把这一切都揭露出来,把那些该死的吸血虫从泥土最深处翻出来,甩到阳光下,让世人唾骂,再踏上一万只脚!
她的衣兜里装了一块红色的糖果,那是假死药。
她从前天就陆续服下特制的药物,出现了眩晕的症状,为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月的三分之一薪水,请假半天。然后她咬着牙坚持带病工作。在工厂主管看来,这无所谓,最多不过是又一个死亡名单上的候补。
铺垫做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把药吃了,凌晨时候“猝死”,然后,尸体会被从抛尸处扔进大海。这不要紧,自己的法师同伴已经在抛尸处做好了准备。一个“羽落术”可以保证自己不会摔成肉酱,特制的药品也会提前投放到附近位置,不会有凶猛的食肉鱼类出现的。
不会有问题的。
然而,吃过晚饭不久,一名保安礼貌而客气地把她请到了会客室,业务主管正在那里等着她。
业务主管向她打招呼:“晚上好啊,安吉丽娜小姐。”
安吉丽娜心头一紧,故作镇静:“您弄错了,我叫乌鲁卡基娜。”
“那这几个人,我没有认错吧。”业务主管把一叠魔法影印片扔在她面前。
六张照片,有四张打了大大的红叉,下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这正是安吉丽娜的秘密行动小队,没打红叉的两张,一张是她自己,另一张是报社的主编。
她哆嗦了一下。
露馅了。怎么会?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有羽落术,不会有特制的药水,也不会有走私快艇接应你的上司出卖了你。他已经跪在乌尔比诺大人面前痛哭流涕了。”
说着,业务主管启动了魔法影像。
影像里,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跪地痛哭:“我错了,乌尔比诺大人,我错了。”
乌尔比诺平静温和的声音传来:“你错在哪儿呢?”
“我忘记了国家的大局,一心只想着报纸的销量,一心只想着博眼球出位,我错了,大人您饶了我吧!”
“现在国家危如累卵,有面临外部干涉的危险。技术是我们最后的依靠,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我不惜与光明神教的保守派决裂。而你,一个商人,竟敢做窥探和泄露国家机密的事?”
主编嚎啕大哭。
“好在你迷途知返。我不杀你,成为我的喉舌吧,有野心和决心,还有一点手段,还可以吧。”
业务主管关闭了魔法影像:“乌尔比诺大人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安吉丽娜愤怒地叫道:“这不可能,他的眼睛是翻白的,一定是被精神控制了!”
“雅根克传来的无耻谰言,果然欺骗了一大群人啊,还包括安吉丽娜小姐您这样的聪明人。”
“你能否认吗?”
“我不否认。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比你的上司能干,”他收起那四张打了红叉的图片,和主编的图片一起慢慢撕碎,“笨蛋都已经死了。赎罪,还是下地狱,二选一。”
安吉丽娜笑了:“我拒绝。”
“理由?”
“乌尔比诺代表不了国家,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骗子。我并不是为了自己出名,我为了我,为了所有人,也包括你,包括你的家人!”
业务主管闭上眼,不开口。
“如果你希望你的儿子和女儿生活在乌尔比诺给你们打造的牢笼里,那你就继续做他的走狗吧!”
“看来,我们的立场差别太大,这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安吉丽娜展颜一笑:“有什么麻烦?一死而已。”
业务主管肃然起敬:“您是个可敬的对手。为了表示对您的尊重,我会保证您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不会成为刺激工人精神的用品,有别于其他女犯。”
“两点。”
“哦?”
“第一,我不是犯人,是失败的、正义的一方。你们无权,也没有任何资格审判我。”
业务主管沉默了一下,道:“您是对的。”
“第二,侮辱女性的尊严和身体,对提高工厂的工作效率来说,只会适得其反。”
“有道理。我会建议停止这种做法您自身难保,还试图救助他人吗?”
“成功了就赚到了,失败了也没关系,为什么不试试?对了,我搜集的证据,那是我最后的勋章,我要带着它们去天堂。”
“虽然复制件已经在我们手里,但我有什么必要答应你这样做?”
“我觉得我不会死,会逃出去,给你们致命一击。因为我是个虔诚的圣教信徒,或许,光明神会在半空中张开手臂接住我,带我去没有痛苦的天堂。”
业务主管沉默了十秒,点头道:“好。你有二十分钟时间收拾个人物品。”
安吉丽娜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
片刻之后,她站到了海风呼啸的高台上,停尸房就在不远处。身后,是两名监刑者和两名执刑的抛尸者。
两个身材壮硕的抛尸者走过来,在她身上绑了两个胶质小球,这是生命波动探测球,只要生命波动消失,它就会发出信号。
一名独眼的抛尸者冷冰冰问道:“是我扔你下去,还是自己跳?”
安吉丽娜倨傲地答道:“我自己来!”
她仰望头顶灿烂的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永别了,我热爱着的世界。
她纵身一跃,向漆黑深邃的海面坠落。
然后,是响亮的重物落水声,同时,探测球发出了“目标死亡”的信号。
“好啦,活儿干完了,回去休息。”
一名监刑者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仿佛刚才处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丢掉了一袋垃圾。他甚至懒得往下多看一眼。
众人各自离去。
在高台正下方五米的位置,安吉丽娜悬浮在半空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她。
她被包裹在一团巨大的绿色布丁里,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你好啊,安吉丽娜小姐,欢迎来到史莱姆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