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靠得很近,在段长珂垂眼看着那支笔的间隙,方临闻到一点对方身上的气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这么做,他一边紧张,却一边想做些这样的事,来表现自己的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这段关系本就该这样。
段长珂没立刻回答,方临便有些尴尬,咬着唇退开一步。
他站在落地窗前把烟抽完,这才走到方临面前。
段长珂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问:“你跟公司的合约什么时候结束?”
方临愣愣,没想到他换了话题,但还是如实道:“还有将近一个月。”
“你要是想直接过来,明天我再让公司拟一个艺人合同,条款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段长珂说。
“不……不必了。”方临有点忐忑,“我就等到公司跟我到了时间自然解约就好了。没必要多花……”
“除了刚拿到的角色,你接下来还有工作么?”段长珂忽然问。
原本是有的,就是公司发现他接了这个戏,临时凑出来的,不过已经被他拒绝了。
方临很诚实地摇头。
“不用付违约金,就几周而已。”段长珂说得很笃定,“你这几天就可以跟公司交涉,说自己没有续约欲望,步骤不复杂。”
方临抬起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对方不是对家公司的人么,怎么对自己这边的公司运转这么清楚。
不过这种已经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他没多问,说:“好。”
“方临。”段长珂忽然叫他名字,说,“这么听话的么。”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段长珂的公寓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夕阳照进来,把外面的绿植都裹上温柔的橙色绒毛。
这里的地段和层高都足够好,透过落地窗望过去,能看到变得很小的半座城市。
方临从前觉得自己对任何一座城市都没什么归属感。
这座城市的节奏太快了,他只能一直一直跑,却总要担心自己被落下。
他听见这句话后看着段长珂,也看向他身后随着夕阳一点一点慢下来的,熙熙攘攘错落着的万家灯火。
“啊。”他发了一下呆,才没什么意义地应了一个单音节。
被段长珂这么一打断,方临最开始的问题就被遮了过去。
“行了,回去吧。”段长珂一只手撑在窗前,转身对方临说,“我叫司机送你。”
他立刻摇摇头:“不用。”
“怎么,怕被人看到么。”段长珂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也行,随你。”
“过几天签艺人合同的时候我再叫你过来吧。”
段长珂从这座城市明明灭灭的烟火气里走出来,打开了灯。
方临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
怎么就突然就让自己走了,他们不是……
“好。”
他看见段长珂单手解了领带,随意地搭在沙发上,扯了扯衣领。
没了领带的束缚,他身上的散漫感又多了几分,露出喉结和一小片肤色健康的肌肤。
好像签不签这个协议,对他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方临所希望的也是如此。
距离进组还有一段时间,剧本围读还没开始,又因为方临是男三号,剧组根据角色剧本把演职员分成ab两组,方临基本跟的是b组,戏份不多,因此比其他人时间都要充裕一些。
他在家里休息了三天,谁都没见,也没跟谁说话。
说是闭门思过也不算,只是莫名地想逃避几天。
方临记性很好,回想了一下这些天的事。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事的。
所谓运气差了做什么事都点背,那天他浑浑噩噩从医院出来,只是走神了一秒,意外就发生了。
世界上意外千千万万,他也不过是刚好撞上而已。
但从他试镜结束、推开酒店门那一天开始,所有他原本经历过一次的人生就完全改变了。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至少都是好事。
所以遇上段长珂应该也是一个意外。
等他第四天从家里出来时,就直接去了公司。
他先是联系了夏奇,直说了自己没有续约欲望,对方说你终于想明白了,然后说自己辞呈都交了,就等他这句话。
晖曜的大楼还是跟以前一样恢弘地坐落着,他却不再感到有压迫感了。
在了解到他并不想续约后,公司果然没多为难他,大概也觉得他不能提供多少价值了,不如明面上和和气气分道扬镳,双方都不难看。
手续办得很快,基本没有人为难他,也没人关心他以后会去哪里。
大概晖曜觉得红一种玄学,也觉得方临即使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发展。
毕竟圈外人看着总觉得这里光鲜亮丽,却不会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陷落在泥沼里,怎么努力也不会被人察觉。
除此之外,陶乐是最开心的一个。
他主动过来帮方临收拾东西,一边催促:“快快快,咱们快找下家,啊啊啊我的临要红了!我好激动!”
方临斜眼看他,有些话暂时开不了口,但还是选择性地提了一下:“不用找了。”
“啊?”
“我去海林了。”
“???”
陶乐瞬间瞪大眼。
“你那天在休息室跪下来求段总收留你了?!”
“……”方临有些无奈,“倒也没有。”
“那段总还签你。好梦幻。”
“怎么就梦幻了?”方临道,“不过我确实主动提了这件事,所以……”
“不对吧,”陶乐摇摇头,开始认真分析,“段长珂刚接手旗下海林的时候还是很轰动的,当时各种杂志不都在写么。
“我当时翻看了不少,包括各种七七八八的文章,他是真没什么花边新闻,更别说什么喜好男色这种不着边际的小道消息了……”陶乐兴奋地过来盯着方临看,“临啊,虽然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我特别希望你红。”
方临挑挑眉,等他的下一句话。
“但是吧,因为你,让段总突然改变取向一下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没等陶乐说完,就被这一串奇怪的修饰忍无可忍地打断,“你高考语文及格没有?”
“啊,及格了,我数学还考了一百四呢,”陶乐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妥,继续补完,“……也不至于啊。”
什么至不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至不至于。
段长珂的态度有些游离,有时候方临觉得他真的像陶乐说的活菩萨一样,各种雪中送炭,可当他咬牙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然后签下对方的看上去十分正经的合同以后,对方就又淡淡抽身,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方临想不通,但他是受益者,最后只能瞥了陶乐一眼,说:“可能人家喜欢精准扶贫吧。”
“不错,不错,不愧是新一代杰出青年,令人肃然起敬的企业家。”
“……”
方临在某一瞬间想扔掉这个胖子,自己自生自灭。
他手续办完,在第二天接到了段长珂的电话。
对方这次没让他来自己公寓,大概是工作很忙,直接让他来了海林的大楼。
方临以为自己会在海林大楼遇见不少同行,结果刚到楼下,段长珂就让秘书带他上来,完全没有走一般员工的通道,更是一个眼熟的人都没遇到。
段长珂的秘书叫贺聪,看见方临很热情地叫他“方先生”,恭敬地请他去了33层。
贺聪看上去就是个很机灵聪明的人,不该问的绝对不多问,在带他进了办公室后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方临现在不知道段长珂身边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对,他连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
段长珂到现在也没有回答他。
段长珂的办公室很大,是复式的,方临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签文件,见他来了便放下笔,把另一份合同放在他面前。
一切跟当时在他公寓时有几分相似。
方临其实没有很仔细看合同——反正都把自己卖了,艺人合同这种东西,临到这种节骨眼,也不太重要。
他很快地浏览完一遍,在所有需要自己签字的地方都写上名字:“段总,都好了。”
“嗯。”段长珂应了一声。
他站起身点了一支烟,对他说:“过来。”
方临便走过去,听见段长珂说了一句跟那天差不多的话。
“这么听话。”
天气还是很热,来的时候没喝水,他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嗯。”
“段总。”他开口,声音带了一点哑。
“我上次问您,我们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方临看着他,“我还是想知道。”
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这么想知道?”他把烟灰弹掉,段长珂好像总擅长四两拨千斤地回答问题,或者反问,“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段长珂今天穿得简单,只一件黑色衬衫,把他的身形勾勒得很好。
他就是所有人羡慕的天生优越的人,从一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顶。
他受过最好的教育、拥有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而他现在却悠闲地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想要什么关系。
方临深吸一口气,看似是选择,可他知道自己其实条件平平,连跟段长珂谈判的筹码也不可能有。
他眼睛很亮,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以为,我们就是……那种关系。”
“是吗。”段长珂垂下手指,方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意有所指地重复,“那种关系。”
“方临,”片刻后,像是为了落实他的话,段长珂问,“你接过吻么?”
方临没有回答,只低头看着段长珂的手。
他一直觉得段长珂的很多问题不像问题,而是一种蛊惑,或者试探。
他不知道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也不知道怎样的关系才是最符合他们两人此刻的境遇。
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更没什么大不了。
也说不上冲动,只是想要真的确认这种关系一般,方临一咬牙——
下一秒,他猛地不管不顾凑近了,一言不发地抢过段长珂手里抽了一半的烟。
他接过来,动作生涩地吸了一口,又努力老练地把烟圈吐出来。
“……现在接过了。”
方临没抬头,说道。
段长珂垂眼看他。
方临又抬起手指吸了第二口,这才定定地与他对视。
动作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来是这样。”
段长珂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然后微微俯身,两人四目相对的距离更近了。
他的手指捏上了方临的脖颈。
“这样吗?”
方临血液都要凝固了,肌肉也不自觉地绷紧,却没有一丁点退缩或者反悔的意思。
想是一回事,等感觉到对方指腹灼热的温度,又是另一回事。
他指尖还夹着烟,嘴唇上还有一点湿润的触感,还包着一口没能吐出去的烟雾。
他本来就不太会抽烟,这一下突然有点慌乱,下意识咽了下去。
还好段长珂的烟味道并不冲,方临这才没咳出来。
“你想知道我们的关系,还抢我了的烟。”方临听见段长珂开了口,没了初见时的那种凌厉。
他很紧张,却想努力掩盖住这种紧张。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掩饰自己上了,因此他没能注意到段长珂语气里一点极浅的、带了一点喟叹味道的笑意,只感觉到一阵温暖覆了上来。
段长珂的手很热,却只是放在方临干净柔软的头发上,很轻地揉了揉。
“你问我这么多……”段长珂手掌很大,但动作却不重,“结果碰也不让碰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