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天辅七年〈11〕的夏季,天气要比往年热得多。虽说早已入夜,但八月的伏天还闷得人透不过气来。金国国都阿什城,还像刚刚散客的澡堂子,热气蒸腾,到处潮湿漉漉。
谙班勃极烈吴乞买,这位当今皇帝阿骨打的四弟,在府中议事堂内坐立不安,一刻不停地踱来踱去。额头的汗水,已如无数道小溪流淌下来。出征途中染病班师回朝的皇上,每天上午都有一份邸报,由专职皇差送来,报知当日行程、身体状况等诸般事宜,也好让他这留守的皇储心中有数。可是今天业已人夜,这邸报竟然迟迟不到,怎不令这位监国的都元帅焦虑?莫非是皇差途中遭遇意外?莫非皇兄突然病亡?莫非万岁驾前发生变故?吴乞买不敢再想下去了,总之,出现这种特殊情况,一定是发生了特殊事情,而且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但是他坚信,无论如何这邸报总会来的,即便是今夜不到,明日上午也该有信息。如果明日中午还无音讯,那就派飞骑快马前去打探。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正背对着房门的吴乞买转过身来。闪烁的烛光中,是一个女人的纤细婀娜的身影。他立刻认出,来的是他的侧妃梅娇娇。他没好气地抛出一句:“未经召唤,你来做甚?”
梅娇娇是汉人,按理说那时金人选妃,大多还是选金人。只因这梅娇娇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模样俊俏,吴乞买图她貌美,便选其为侧妃。今晚梅妃显然是经过了刻意打扮和修饰,移步过来环佩叮咚,一股兰麝香气扑鼻而来:“王爷,妾身是惦记您哪。”
“本王不劳你挂念,还有要务公事,你且速速离开,不要干扰。”吴乞买对梅娇娇的主动毫不买账,而且语气中露出反感的味道。
梅娇娇可是靠得更近了王爷,什么要紧的公事也得吃饭哪。这都定更天了,您晚饭还没用呢。如此操劳,累坏身子怎么得了?”
吴乞买这个烦哪,勉强压住火气没有骂出口本王再三说过,这里有重要公事处理,休再啰唆。”
“王爷,妾身为您备下了一桌,您最爱吃的饭菜,有糖醋活鱼、香酥麻鸭、油煎鲜包……”
“走开,我不吃!”
“王爷,这是妾身的一片心,您去尝尝嘛。”梅娇娇干脆用手拉他的袍袖,声音明显透着撒娇。
“邸报到!”外面传来一声管家的喊叫。
这一下无疑是给吴乞买解围了,他立时精神起来,把梅娇娇推到一边:“快,送进来。”
管家明白主人在为邸报忧心忡忡,便未经通报,便将皇差直引到议事堂大门外。他三步并做两步,险些被门槛绊倒,脚步踉跄地进屋气喘吁吁地说:“王爷,这邸报总算到了。”
吴乞买吩咐:“带皇差入内进见。”
皇差进得门来,大咧咧居中站定:“圣旨下,都元帅吴乞买接旨。”吴乞买大为惊诧,愣怔片刻,不免上前跪倒臣吴乞买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差是惯有的公鸭嗓声音:“旨到之0,着谙班勃极烈、都元帅吴乞买,会同左都副元帅完颜宗翰,即速前往沈州浑河北岸鸳鸯湖畔御营见驾,钦此。”
吴乞买接过圣旨,起身站立,心中越发狐疑,不由得发问:“上差,这邸报迟送,又来圣旨,调本王与宗翰接驾,皇上是何用意?”
“王爷,奴才只是个跑腿的,皇上用意,小的怎知?”
吴乞买越发如堕五里雾中,便旁敲侧击地再问:“公公,上次邸报言称万岁龙体欠安,眼下龙体是好了还是病重了?你总该听到一些风声吧。”
皇差苦笑一下,“万岁龙体”康健与否,亦属于机密事项,即使有了重大变化,奴才也不得而知。”
吴乞买见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打发皇差下去用饭,他自己左思右想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梅娇娇再次袅袅婷婷靠过来,几乎是贴着吴乞买的身子,娇滴滴地吐出燕语莺声:“王爷,这圣旨邸报也到了,明天去见皇上,这晚饭您还得吃呀,走,跟妾妃用餐去。”
“滚!”吴乞买正心烦着呢,猛地一推,怒吼一声,把梅娇娇摔得一溜连滚带爬,呕地撞在了墙上,额头立刻皮破血流。
梅娇娇“嗷”的一声:“哎哟!可是要了命了!”
吴乞买对妃子从未下过狠手,见此情景,也有些后悔,忙吩咐管家把梅妃搀走,自己独自一人留在议事堂仍在深思。
梅娇娇回到自己房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今夜吴乞买对她的态度,分明已是恩断义绝。屋里一桌酒菜,还在袅着热气,散发着沁人心睥的香味。她为精心准备这桌宴席,可说是煞费苦心,而今算是白费了,想着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上前一把扯下丝绒的台布,连酒菜带汤饭,稀里哗啦全掉落在地。吓得服侍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进来,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梅娇娇便又杏眼瞪圆,大发狮子吼:“滚!全给我滚出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了,梅娇娇回忆起嫁给这个皇储的日子,两年光景在一起同床共枕,也不过一个月。自己是腆下脸来巴结,可吴乞买总是找借口拒见。看起来丈夫的心思全在大妃唐氏身上。他即位做了金国之主,自己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妃子的虚名。与其如此无望,还不如把宝押在自己的情夫身上,左都副元帅宗翰有情有义,而且手握重兵,很有取代吴乞买做金国皇帝之势。对,自己的命运还要自己把握,不如去宗翰处走走,鼓动宗翰找机会对吴乞买下手。
吴乞买的都元帅府与宗翰的副都元帅府,两座宅子只隔一道墙,是紧紧相邻。梅娇娇出了后园门,便是宗府的后园门。因为宗翰与梅妃早有私情,二人早有约定,不到二更园门从不上锁。梅娇娇推门进去,轻车熟路便直奔宗翰的内书房。到了窗下,她定睛向里一望,房中只有宗翰一人,像是在练习书法,提笔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宗翰面前的宣纸上,是正楷书写的一首七言诗:
武功盖世真英雄,
文韬堪比汉孔明。
只恨生逢有明主,
怎堪狮虎在同笼。
矮檐之下且低首,
权为部将做先锋。
有朝一日展双翅,
振翼长啸上碧空。
梅娇娇轻缓地扣动了窗棂:“宗元帅。”
宗翰听得出是心上人的声音,急步去开房门,“是娇娇!”
梅妃侧身而入,宗翰把门插好。梅娇娇来到书案前,一眼瞧见刚刚写就的诗文,不由得逐行念出声。
宗翰急忙遮掩:“本帅胡乱涂鸦,不看也罢。”
“那,我们进人密室。”
“正合我意。”
宗翰与梅娇娇到了壁橱前,按下暗格里的开关,壁橱徐徐移动,二人进入暗室,壁橱复位。梅妃便如饿虎扑食一般,把宗翰紧紧抱住,便滚倒在床上。两人颠鸾倒凤,巫山云雨已毕。宗翰坐起整装,有几分调侃地说:“王妃此来,只是为私田不得雨露耳。”
“宗副帅,本宫是为你得展双翅而来。”
“娇娇何出此言?”
“副帅的诗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梅妃开门见山,“要遂风云之志,此刻正其时也。”
“何以见得?”
“皇上传来圣旨,要王爷与你前往沈州见驾。”梅妃分析道,“定是万岁病重,召你们去安排后事。”
“果真?”
“我在场亲耳听见,岂会有假?”梅妃又接着说,“不过圣旨上倒没说皇上病重,只说要你二人速速前往。”
“这就难说了。”宗翰想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莫不是皇上以病为名,调我离开都城,离开自己的队伍,趁机对我下手,也好为吴乞买除去即位后的隐患。”
“你何不先下手为强?”梅妃恶狠狠地说,“让吴乞买先去见阎王,叫他即不成这皇帝位。”
这个梅娇娇素来人称女诸葛,都说她诡计多端,宗翰还想再问,内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他侧耳听了听,明白是自己人,急促地连响三遍,说明是有急事娇娇,别动别出声,待我出去看看究竟。”
“还用你嘱咐,我自晓得。”
宗翰出了密室,打开房门,见是管家领着一个人:“何事?”
“大人,都元帅府长史求见。”
“好,请进。,’
长史进了内书房也不落座副帅在上,我家都元帅接到圣旨,要你同都元帅前往沈州见驾,明日早饭后起程,副帅做好准备,切不可误了时辰。”
“放心,早饭后我自会准时到府门前会合。”
长史前脚刚走,一个人影闪身进来。戴着帽子,低低拉下帽檐,遮住了大半边脸。
“什么人?”
来人把帽子一摘:“是小弟。别人谁敢夜闯帅府啊。”
宗翰认出是金吾上将军完颜宗辅,他感到喜出望外:“哎呀,三弟,有事我拿不定主意,正想找你商量,你人就到了。”
“莫不是为了圣旨宣你前往沈州接驾之事?”
宗翰可就犯傻了:“这般机密之事,我本人也是刚刚知晓,你是如何获悉这一信息的?”
“大哥,实不相瞒,在元帅府有小弟安插的眼线,吴乞买府内大事小情都休想瞒过我。”
“好,正可一起商议。”宗翰打开密室门,“娇娇,请出来与上将军相见。”梅妃步出密室,先与宗辅见过礼。他三人常在一起议论朝政,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宗翰敲响开场锣:“娇娇也是获此消息后来给我报信的,她的意思是要我先下手为强。”
“英雄所见略同。”宗辅赞赏地一拍掌,“这阿什城的人马,全掌握在我们手中,干脆连夜杀进元帅府,给吴乞买灭门。”
“就是这个主意。”梅娇娇当即附和,“我们占据都城,拥立副帅即皇帝位。想那阿骨打必定已是将死之人,他已无力抵抗,只能承认现实。
“这公然动用武力夺取政权,岂不就是叛乱行为?”宗翰对此有些底气不足。
“大哥,当初阿骨打反辽时不就是兴兵作乱?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当上皇帝才是真格的。”宗辅自有他的逻辑。
宗翰不无担心地问:“娇娇,你足智多谋,依你之见,阿骨打会不会把我骗去坏我性命?”
“阿骨打作为一国之主,他明白你手握重兵,对吴乞买的地位,是实在的威胁。但毕竟还有右都副元帅宗弼,可以同你抗衡。因而作为皇帝的阿骨打,他更明白辽国尚未灭亡,宋国还很强大,他不会带头挑起宗族间的仇杀,自残手足。”梅妃层层分析,“宣你前往见驾,无非是要叮嘱你忠心扶保吴乞买,完成灭辽灭宋未竟大业。”
“既然我眼下尚无性命之忧,又何必一定要铤而走险?”
“大哥,人生机会有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你诛杀吴乞买自立为帝,乃天赐良机,若不动手悔之晚矣。”
“难道你没听见娇娇所说,宗弼的人马足以同我们抗衡,我这里据阿什城称帝,宗弼难道不来讨伐?”
“我是说宗弼倾向于吴乞买,可那时阿骨打说不定已驾崩,吴乞买又已成为死鬼,宗弼他无旗可举,闹不成气候,再给他高官厚禄,他也只能拜倒在你这新皇面前称臣。”
“你们的目的无非是借助我当皇帝,好光宗耀祖升官发财,而我一步走错,便满盘皆输。我万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冒险,你们且死了这条心吧。”宗翰断然决然地说,“你们走吧,不要再给我灌输作乱理念。”
“你!你!”宗辅气得脸色煞白,“你怎能拿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跟着你造反我们不也押上身家性命了吗?”
“上将军,此事不可勉强,我们告退吧。”梅妃识趣地主动离开。“大哥,你自己静下心来再想一想,孰对孰错,再掂量掂量。”宗辅随后出了内书房。
梅娇娇走向后园:“上将军,火候还不到,还需耐下心来打磨,有道是好饭不怕晚。”
“夫人,且慢。”宗辅叫住梅娇娇,将一个纸包塞入她的掌心。“这是何物?”
“七蛇涎。”宗辅叮嘱,“得空给下到吴乞买的饮水或食物里,管叫他一命呜呼到黄泉。”
“上将军,只怕是难以如愿。”梅娇娇毫无信心,“那厮连我的房门都不进,今夜我做的饭他也不吃,实在是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等他即了皇帝位,我就更不能再做手脚了。”
“可是,最好要抢在他即位之前。”
“难道就别无他法了?”
宗辅思忖片刻:“好吧,毒药你带走,能下手时便下手,我再另做安排,争取让他在路途之中丧命。”
从阿什城通往沈州的路七,离城不过十里,有一处异常难行的路段唤作烂泥塘。此处如在冬天,冰封雪冻还算能走。而今正值夏季,返楽的道路,加上车压马踏,真的就像一口烂泥锅一样,人马上去,污泥常常会没过膝盖。吴乞买和宗翰一前一后,在马上艰难地经过这个路段,行进速度慢得如蜗牛一般。附近还有一处柳树林。突然间一支雕翎
箭尖啸着飞过来,直向吴乞买头部射去。也是吴乞买命不该绝,偏偏此时坐下马一个趔趄单腿跪倒,吴乞买也就身子矮下半截,雕翎箭响着从他的头顶飞过。
护卫的偏将大吼一声:“有刺客!”
宗翰紧接着喊道:“快追呀,箭从柳林中射出,快去搜索柳林。”几骑快马立刻向柳林包抄过去,少时偏将喊道:“元帅、副帅,快来看啊。”吴乞买和宗翰闻声纵马进入柳林,但见地上躺着一具死尸,用黑布罩掩了半张脸,手中还弯着一张铁胎弓,背上还斜背着箭囊,身上是普通百姓的衣饰。吴乞买向远处张望一下,一人一骑已是转过山冈不见了,只是约略地看到一眼背影。他不由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这个凶手已被人灭口了。”
偏将下马扯去凶手的遮脸的黑布,仔细辨认后却尚无人认得。偏将提醒说:“元帅,看这光景是有人要加害于你,这一路上都要多加小心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谁要下黑手他就尽管来,我吴乞买随时恭候。”吴乞买言罢,用眼角扫一下宗翰
“元帅吉人自有天相,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加害了的?”宗翰心中费疑猜,这刺客莫不是宗辅差派?
一场虚惊过去,吴乞买重新上路。他本人和护卫,全都格外小心,唯恐再有意外。此番一直到了鸳鸯湖,也再无行刺事件发生。
吴乞买匍匐在阿骨打的病榻前,见皇上已是形容枯槁,心中酸楚:“万岁爷,半年不见怎就瘦成这样?”
阿骨打紧紧握住吴乞买的手:“四弟,你终于赶到了,在朕还有口气之前赶到了,未了之事朕也可以向你交代了。”
“万岁何出此言,您青春正富,便有病经过医治调养,也很快会好的。”吴乞买奏道,“臣弟从上都带来两名医术高超的御医,相信能使万岁龙体早日康复。”“多谢四弟一番苦心,朕自己的病情自己知道。”阿骨打左顾右盼宣宗翰和裴满儿上殿。”
二人闻召入内,双双跪倒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阿骨打吃力地说:“朕在辞世之前,最难以放心的就是你们。满儿虽已住进后宫,但朕从未碰过她,满儿还是黄花女儿之身。而今朕即将离开人世,特降口谕赐你二人完婚,也算了却朕的一番心愿。”宗翰闻此言大为意外,说句真心话,他之所以想要起兵谋反,就是因为裴满儿被皇上夺走。万万想不到皇上还留了这一手,看来叔皇也是煞费了苦心。此时此刻他不禁暗暗自责,不该存有反叛之心,幸亏没有付诸实施,否则将是终生憾事:“谢主隆恩!”
可是满儿却默默无言地站起身。
阿骨打颇为意外,他想难道满儿还是固执己见:“满儿,你意如何?
满儿开口了:“万岁对奴家的一番苦心,满儿尽知也深为感激。可是奴家若想与宗翰元帅成婚,也就不必等到今日了。”
“满儿,宗翰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切不可抗旨呀!”太祖用尽力气,再做最后的劝说。
“咳!”满儿长叹一声,口中吟出一首诗来:
闺阁遭难遇英雄,
以身相许拋红绳。
堪叹红颜终薄命,
姻缘到头总是空。
言毕,她把袖中的短刀顺出,横在脖子上一抹,“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登时气绝身亡。
宗翰见状扑过去呼天抢地号啕大哭:“满儿,你为何要这样轻生?是我害了你,误了你的青春。”
病榻上的太祖挣扎儿下,还是没能坐起:“满儿啊,朕本想在离世之前成全你们,谁料你竟走了这一步。说一千,道一万,是朕害了你。”情之所动,阿骨打一口鲜血喷出来。
吴乞买可是急了:“万岁龙体要紧,千万要节哀,快传御医前来,给万岁把脉开药。”
阿什城来的两位御医,上前诚惶诚恐地为阿骨打切过脉,两人面对吴乞买,皆哑口无言。
“怎么,你们倒是说话呀!”吴乞买几乎是怒吼了,“用什么好药,
哪怕是上天入地,我也要给皇上找来。”
“元帅,常言道:药医不死病。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两位御医双手一摊,“无能为力也。”
“废物!我大金养你们何用?”
“四弟,不要责怪他们了,朕自知天数已到,非人力所能挽回。”阿骨打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但他在注意观察着宗翰的神情。
宗翰面对裴满儿的尸体,满腔怒火在胸中腾腾燃烧。此生未能与满儿结成连理,他把仇恨的账全记在了阿骨打身上。无论满儿怎样想,他认为还是阿骨打成为他与满儿结合的障碍。他的眼中如同射出两支复仇的箭,恨不能把阿骨打穿透。
宗翰的表情变化,阿骨打完全看在眼中。作为一国之主,他深切感到有责任安抚和警醒一下这个手握重兵的副元帅:“宗翰,朕有话要对你说。”
宗翰从遐思中猛醒,他感到有些失态,赶紧又换上忠诚的笑脸:“万岁有何吩咐,侄臣洗耳恭听。”
“想我女真人创立金国,绝非易事。有多少同胞,战死在疆场。而且强敌尚在,辽国未亡,宋国雄踞中原。天不假朕以时日,归天之后,帝位传于吴乞买,乃宗亲百官认同。你骁勇善战,乃国之梁栋,切望忠心辅佐吴乞买,与宗弼等合手灭辽亡宋,遂朕未竟之志,则朕当能含笑九泉。”此刻,阿骨打已打定主意,如果宗翰仍有反意,便将其除去以绝后患。
听了皇上这番肺腑之言,宗翰感动得泪如雨下。他跪倒连连叩首:“万岁,侄臣定当谨遵圣训,全力扶保新皇,完成灭辽亡宋大业。如有二心,天打雷劈。”太祖见宗翰发出这等毒誓,料定其心乃诚。毕竞一将难求,金国立足未稳,便放心地决定留下宗翰:“副元帅如此忠心,朕心甚慰。”他气息不支,已是说不出话来。
吴乞买明白阿骨打这是在用尽最后力气,为自己布局安排后事,急忙上前劝阻:“万岁,还当多加休息,不要再耗费精力了。”
“四弟,还有一事,辽同降将耶律大石,乃是迫于形势很不情愿地归降,日后难免出现反复。对他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委以重任,必要时坚决予以除之。”
“臣谨记在心。”
“朕的大限已到,现正式传位于你,愿大金国在你的治理下更加强大,子民都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万岁龙体尚安,不要急于传位,臣……”
阿骨打喉咙咕噜咕噜直响,一口痰没上来,他手一松就这样去了。时为11年8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享年仅五十六岁。数日之后,在文武大臣的劝进下,吴乞买在阿什城即大金皇帝位,改国号天辅七年为天会元年,是为金太宗。
太宗即位后,封唐氏为皇后,晋梅妃为贵妃。梅娇娇虽说得以升位,但太宗根本从内心里看不上她,特别是不满她那张狂的风骚样儿,还是从不到她的宫中去,梅妃依然独守空房,而且到了皇宫,再与宗翰私会也相当困难了。她恨得牙根发痒,不时摸摸那个七蛇涎的纸包,时不时地浮起毒死太宗的念头。
转眼到了次年仲春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正好用兵。金太宗想起太祖皇帝生前的叮嘱,在金殿上召集群臣议事:“众卿,先帝生前念念不忘要完成灭辽大业,辽国五京,如今我已占有上京临潢府、东京辽阳府、南京析津府、中京大定府,而今只有西京大同府,还在辽国天祚帝手中。我大金务必将其一鼓荡平,全歼残余之敌,不给天祚死灰复燃之机。”
“皇上圣明,先帝远见。”
“愿听调遣,歼灭残敌!”文武大臣高声道。
“左都副元帅宗翰听旨。”
“臣在。”宗翰应声出班。有一事他始终耿耿于怀,吴乞买即位半年月有余,这谙班勃极烈至今尚未明确。自己兵强马壮,战功卓著,不与吴乞买争帝位,太宗之后这位置总该是他的了吧。
太宗注意着宗翰的表情变化,看得出宗翰志得意满的神态:“朕命你统率十万人马,为北路军元帅,金吾上将军宗辅副之,由北路西进,同南路军合击辽国西京大同。”
“遵旨。”
“右都副元帅宗弼听旨。”
宗弼应声出列:“臣在。”
“命你统领十万大军,以六军经略使宗望为副,出南路西进攻取
大同,先入西京生擒或斩杀辽帝天祚者,当记首功。”
“遵旨。”
“二卿点齐人马,刻日出兵。朕在都城,专候佳音。凯旋之日,朕当亲自出城迎接。”太宗皇帝显示出了干练的统治作风,毫不拖泥带水,“退朝。”
114年,宗翰率领的北路军,在辽降将耶律大石的引导下,进击青冢寨,攻打辽军大营。进攻前大石向宗翰请命:“元帅,末将请求分兵两千人马,在箭头口设下埋伏,我料天祚倘若突围,十有八九要走箭头口,那时末将便可将他生擒。”
宗翰思忖一下:“好主意,只是将军莫做关云长,重演华容道之故事。”
“怎么可能?末将已然降金,天祚对我恨之人骨决无信任。我也非吕布,岂能为三姓家奴?”
“好,但愿将军马到成功。”
眼看着大石带两千人马离开,宗辅在一旁提醒:“元帅,太祖生前曾叮嘱道,耶律大石有复叛之心,不可放他引兵离开。”
“咳!”宗翰叹息一声,“大石会叛我岂不知,不过眼看天祚成了瓮中之鱉,本帅却犹豫起来。想到古时越国文种所说,敌国灭谋臣亡,狡兔死走狗烹,便不欲尽快结束灭辽之战。”
“元帅,我们此战如活捉天柞,岂不是立下盖世奇功?在国主国人面前皆可扬眉吐气。”
“那你说皇上会册我为谙班勃极烈吗?”
“怕是不会,”宗辅分析,“按照太祖兄终弟及的规矩,只怕是马步军都统斜也的希望最大。”
“那就把这棘手的战事留给他,看这个病秧子有多大本事。”宗翰此刻的心情完全是一种病态,“本帅要看看皇上和斜也的笑话。”宗辅耐下心来劝说:“元帅,宗弼的南路军,万没想到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故而进展缓慢,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活捉天祚在此一举,我们万不可消极行动,而应一鼓作气,建立不世功勋,也为日后元帅即位增加筹码。用战功诏示国人,元帅是金人中的真英雄。”
“好吧,就依将军所言。”宗翰下令,“全军即刻发起攻击,给辽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
金军潮水般扑向辽军,如同砍瓜切菜对辽军肆意杀戮。天祚帝的文妃、元妃、秦王、许王,还有诸多嫔妃、公主,全都做了俘虏。只有天祚帝马快,乂有精兵护卫,在冲出重围后,在百余骑的簇拥下,如飞逃至了箭头口。
大石带两千人马,横在前面挡住了去路。天祚一下子便精神崩溃了:“平西王,朕而今落在你的手里,以往多有过节,你可以报仇领赏
了。”
谁料大石在马上一躬:“若不是万岁多疑,金人怎能得手?臣是大辽人,还是要保我主平安。”
“此话当真?”
“臣岂敢同万岁玩笑?”大石催促道,“万岁快随为臣西逃,我们还有西京大同可以落脚,可以作为反攻基地。”
“就依平西王所言。”
大石保护着天祚皇帝,总共两千多人马,径奔西京大同。
宗翰闻报,恨得自己使劲捶头,对宗辅说:“想不到大石他真会复叛,这是我的过失,全军马不停蹄火速追击,抓住大石将其碎尸万段!,’
金军不做休整,紧紧咬住辽军向西追去。这一来,辽军也就没了停留休息的机会,只能咬紧牙关仓皇逃命。他们刚刚到达西京,金军即已跟脚在后,双方相距不过几十里远。
天祚在城门处,他就是不进城,看着大石意味深长地说:“平西王,看来这大同西京,也不是我们的落脚之地。”
“万岁何出此言?”大石感到此刻已无处可去,“我们的大辽国,只剩下西京城高池深,堪可坚守,别处都是小城小镇,难以抵御金军的攻击。”
“西京绝非久留之地。”天祚自有他的想法,“十万金军跟脚就到,必将大同团团包围起来,我们内乏粮草外无救兵,早晚还不得被困死在城中,我们不能坐等被围。”
“除大同外,我们已无处可以存身。”
天祚毅然说出他思考已久的心里话朕决定去投奔西夏。”
大石十分错愕:“万岁万万不可,您身为一国之主,却去寄人篤下,只怕难以保证身为皇帝的尊严。”
“平西王,当前形势,保命是第一位的,尊严是第二位的,假如连命都没了,尊严乂有何用?”
“万岁,请恕臣下不能奉陪。”大石不肯去仰外人鼻息,“臣想到西域为我国借兵,届时万岁再向西夏借来兵马,你我君臣合兵一处,也好恢复我大辽国。”
“如此也好,朕不勉强平西王。只是你的精兵要给朕留下,就是在西夏,也得有自己的人马保护为好。”
“臣遵旨,只带五百人马,以防路上流寇。余下人马全留给万岁,愿圣上多多保重。”大石与天祚分手了。
宗翰追到大同,只是收复了一座空城,他望着落日余晖下的漫漫西方路,心头涌起无尽的失落感。(未完待续)